散文:云•月•故乡

文/马志雄

时隔月余,中秋,我又回到故乡,仿佛已过了许久。

迎着夕阳的余晖,你若爬上村子西面的小山坡,一定是要安静地看,耐心地看,像发呆似的。夕阳连同最后的霞光都隐没在你身后,村子里的窗开始陆续亮起来,一扇窗,两扇窗……不一会儿,所有人家的窗都亮着光,恍若一片星河。窗内是一个世界,有灯光照着,洋溢着幸福快乐,这叫天伦之乐;窗外又是一个世界,有月光照着,一抹云丝浮动,尽是自在清宁,这是天然之乐。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切都处于流变之中,但也有不变者。尤其是当我品尝着母亲做的家常菜,聆听父亲聊着熟悉的话题,凝望着故乡的云,故乡的月,还能定然说道:“这便是到故乡了!”

故乡的云是淡的,淡若一点闲愁。这一点闲愁像极了乡愁。所谓乡愁,就是时间与空间在某个心理点上的错位,然后像诗人余光中先生那样淡淡的说一句: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我在这头,儿时的玩伴在那头,我在这头,故乡的月圆在那头。这一点闲愁也像极了清欢,所谓清欢,就是放下了世间琐碎羁绊,闲下来,静下来,心中默然滋生一种回到生命自身的感触,是对生命自身的轻轻触碰。若没有一份闲情,很难静下来看故乡的云,看哪,时而像河流清清,流过广袤的夜空;时而若轻丝飘曳,巧妙地将一轮圆月缠在其中;时而淡的似有似无,这更像极了生命的一种禅悟,然后像苏东坡那样感慨一句:人生有味是清欢。

故乡的云是轻的,轻似一缕炊烟。你看那一缕炊烟,一面是接地气的,连接着尘世生活,另一端却伸向无限的天空。所以论到轻重,故乡的云的轻是恰到好处的轻。人生中最难得是在轻重之间取一个中庸之道,若现实生活太沉重,欲望杂念太沉重,人就难免坠入世俗的深渊泥淖之中。这时候我们想到中国传统思想里有个乾坤并建之法,坤代表下沉的力量,乾代表上升的力量,这两股力量相互作用才使得人可以安然生存于天地之间。若没有上升的力量,人将无限沉沦,若没有下沉的力量,人又将堕入不食人间烟火的虚无之中,承受那“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古人教我智慧,在于面山可问道,面水可问道,凝望故乡的云也可问道。

故乡的月是圆的,这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圆,更偏向于一种心理上的圆满。小时候,故乡还没有通电,定然也没有电视手机可以消遣,儿时的玩伴喜欢在月光下嬉戏玩耍。或者与族中弟兄几人躺在草垛上望着天上星河,畅谈各自心中理想,虽然现在想起来,当时所思所想太幼稚可笑,但那份天真烂漫,真是人生中难得的经历。而今各自成家立业,各自奔走八方,见面的机会都很少,偶尔见着,客套似的互问近况安好便各自走向远方。现在想起,当初一起躺过的草垛没有了,一起捉迷藏的土墙巷弄没有了,一起谈及的雄心壮志,也渐渐模糊不清了,一切消逝都显得自然而仓促。一切变化都是这般,自然而仓促,对于常年在外奔波的游子,见故乡月圆,这是最好的心理慰藉了。

故乡的月是明的,像父母的心那般敞亮。我的父母是心怀虔敬的穆斯林,父亲是党龄四十八年的老党员,他们毕生都献给了家里那几亩土地,数十年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一起从建国初期走来,经历辉煌也见过苍凉,经历过饥饿的折磨也享受过盛世小康,有过踌躇满志也有过徘徊惆怅,尤其是为了抚育我完成学业,吃尽苦头。不管经历了什么,我能感受到,父母的心地一直没变,接物待人依旧亲和,在绝望中希望着,在繁华中守望着,在浮躁中平静如月光。我想,人生最难得的是在尘世混迹一遭之后还能保持心地磊落干净,心地自然敞亮。

相逢与离别,就像月圆月缺,就像云聚云散,中秋未尽,故乡的云还在,月还在,我便要离去。每次都匆匆来去,我竟没有留意父亲手上的茧子是否还在,没有留意母亲的白发又添了几许,没有留意那物是人非的乡愁是否正在心里默然滋长。

所幸父母健在,兄弟无恙,亲友情浓,云月依旧,不管走了多远的路,我的人生尚有来处,我的内心尚知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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