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有千般惊扰,且看海棠依旧

文/马志雄

“既有肉身,就注定要承受与生俱来的千般惊扰。”

余光中先生在引用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他也明白,深受千般惊扰的却不是肉身,而是那颗裹挟在俗尘中的心,那颗善感多情的心。尤其是在物欲膨胀的时代,人们习惯了向外去寻求幸福,而幸福又牵系于一个完全异己的他者,很少有人在闲暇之时,观照一下自己的心,观照心之本源,观照心之所向。

但深层次观照己心的人,往往又是孤独的,甚至是痛苦的。记得臧克家曾写过一首短诗:“人生永远追寻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想想这位诗人,应该也是洞明世事,深知红尘中的虚妄,却不得已要委身于红尘之中。

既已委身于红尘中,人生便难得几回圆满,纵使是最平顺的生命历程,也逃不脱命与运的纠缠。古人常说要随遇而安,随遇,是不可抗拒的命,你总是会不得已要遇到一些人一些事,而最难得是一个安字。安身立命是安,从此泊心也是安,安身不易,我们已然是被抛在时间长河里的沙粒,终是要见惯人事无常,安心就更难了。

说到安心,我又忽然想起禅宗的一桩公案——曾有一位名叫神光的禅僧,为了求法,自断手臂,后来拜在达摩门下。一次神光对达摩祖师说:“请师父为弟子安心。”达摩说:“你拿心来,我将为你安心。”神光说:“我已寻了很久,可是我找不出心来。”达摩应道:“假如你能够找到的话,那又怎能算是你的心呢?我已经给你安好了心,你现在明白了吗?”神光恍然大悟:“明白了。诸法本来空寂,因此菩萨才不动念,不动念才能登涅槃之岸。”

《金刚经》里佛陀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既然无心可得,那姑且就做个无心的人,一念清净,看待周遭一切都将是自然而然的,无有妄作妄想,十方世界,如何不能随遇而安!

经历诸多无常世事,想到古人,他们在遭受困厄的时候,往往是归于自然,在自然山水花木之间,留存一份雅志,寄寓一份闲情。如东坡经赤壁赏清风明月,如陶潜于田园采菊东篱下。自然,似乎成了除宗教外的另一救赎法门。

我也学古人,于百态人生中营造一份适合自己的生活。亲近山水,一心动静皆得适宜,免于虚伪妄作;与花互赏,保持生命的细腻温润,免于暴戾平庸。如此,也算是踏上一条修行的正途。

恰逢周末闲暇,朋友说毕节市人民公园的海棠花开了,而且开得正盛,花期不长,一耽搁就错过了,于是我就匆匆赶到。

公园不大,几树西府海棠就占了几百平米。海棠树干有四五米高,树枝以树干为轴向四周延伸开来,花开的热闹极了,游人走在海棠树下,犹如撑起一把巨大的花伞。花色深浅不一,花骨朵和刚刚绽开的花瓣较为红润,繁盛的花瓣像粉红的蝴蝶,几近凋零时,变成白色。

川端康成在小说《雪国》里说,人生就是一个渐悟的过程。如此,人生中遭遇的磨难,不论缘与劫,都是你参悟生命的机缘。想想正盛开的海棠,何尝没有经历严冬的肃杀,遭受尘世最粗糙的对待,但冬去春来,它们绽放自己,于周遭所遇,以细腻温润的心善待。如此,可谓是心开悟解,不管遭遇什么变故,都不会惊起内心的波澜。

徜徉在海棠花下,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我从繁琐的尘世纠葛之中挣脱出来,淡泊了名利,放下了爱恨,我也像一树花那样,开落都是自然,无执,无碍。西府海棠的花期很短,也许下次相见,已是“绿肥红瘦”,甚至是落红无心已作尘。没有感怀伤春,只是想对每一朵花说:你们应该被珍惜!料想它们也会跟我说同样的话,顿时觉得感动不已。

任有千般惊扰,且看海棠依旧。海棠花没有违背自然,或者说自然就是它的本性,该凋零的时候,化作埃尘,该盛放的时候,惊艳整个春天。其实我们也有自然本性,只是经历的人情世故多了,渐渐的迷失。我想,人世间的修行,无非就是明了世事悲欣交集,修得一份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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