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懂契诃夫,读懂已非少年人 ——读《契诃夫短篇小说选》

(人民文学出版社·汝龙译)

先来看一段百度对契诃夫的介绍:安东·巴甫洛维奇·契(qì)诃(hē)夫 (1860年1月29日-1904年7月15日),俄国作家,剧作家。

再回想到少年时读契诃夫的印象——反映现实,苦楚,乏味。是和读杜甫适合类似的心理。今天,重读契诃夫的小说,才发现他是一位超出自己时代的作家。我相信“超出”二字,已是很少有作家能够做到的层次。以下感受皆为断续阅读中随手录下,足以见证一段阅读的心理历程。

契诃夫小说的心理描写和环境烘托相当精彩。从小说的结构来看,契诃夫的小说是倾向于传统一点的风格,描写丰富,俄罗斯文化的底蕴丰厚。有直击现实的,也有刻画生活本身的平淡、个人本身存在的孤独,后者展现了一些人类自古以来共同经历的东西。俄罗斯文学一向呈现出一种厚重感,可能源于它文化与反应现实的倾向。

《吻》这篇小说给我印象很深,即使在平淡的生活中偶然遇见了美好,终究还是归于平淡,这才是生活的本相。短篇展现场景,说得没错,关乎心理或者现实,看得见或看不见的,都是一种真实。

《草原》这本游记小说里,既描写了俄罗斯草原的自然风光,及带给人的内心感受,也描绘了几个底层人苦涩的赶车生活,叶戈鲁什卡要走上新生活了,可是新生活像刚赶过的路一样沉闷而令人惶惑。

《没意思的故事》在偌大的名声之下,掩盖了一个怎样的灵魂?这是这篇小说告诉我们的。尼古拉一辈子名声赫赫,正直善良,临到生命只剩几个月时,却发现自己不懂妻女的精神世界,生活单调,精神烦闷,没有人关心老人的内心在想什么,连他自己也并不想活下去。一个名人就确切明白生活中每一个问题的答案吗?不尽然。人人都疑惑于,生活究竟要干嘛?没有人需要这个老头子了,到了老年人变成了过时的多余人。

《贼》愚蠢浅薄的人不该觉醒到自由这一层,否则命运必将走向堕落或悲剧。因为他们没有很好的应对自由生活的方法和能力。平庸的人跟着大众走更稳妥。

《跳来跳去的女人》奥莉加在兴趣和感情上都是跳来跳去的状态,因为忽视外在普通的丈夫而失去了梦寐以求的未来的荣誉,失去了实现虚荣地位的机会。看起来真是可惜,但是苛责无用,有时候人总是过一段时间才能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第六病室》看的过程中有一种恐慌,思想觉醒的人要小心被关进第六病室。在差不多看到这几篇的时候感受到了契诃夫的小说技巧之高超,俄国文学的深厚。可怕的是像安德烈·叶菲梅奇这样一个懦弱的随大流者,竟然因为与病室里的疯子伊凡交谈了而被监禁。实际上从之前的谈话内容看,安德烈并不同意伊凡的看法,但他们怎么会分辨你到底赞不赞同呢?他们只看你与疯子走近了,便是思想出了问题。

看小说时要理解作者表达的内容,一是看反映了当时社会背景下的什么问题,二是迁移到当前社会是否也表达了一些共通的问题。或者说,一种是看它揭示了什么社会问题,另一种是看它揭示了人的什么问题。第六病室既说明了沙皇时代思想的恐怖,觉醒者如伊凡只能处于被害的想象之中,待在被监禁的病室。同时也说明有独立思想的人在社会中的可怖处境,被视作异类,被孤立,乃至于被监禁。

《文学教师》尼基京做着稳当的教师工作,娶了富裕的妻子,过上了安逸舒适的生活。某一天,在输了十二卢布以后却开始怀疑自己并不在乎白来的东西,并由此展开了小知识分子的自我觉醒。他发现自己对教育不懂也不感兴趣,只是在努力掩藏自己的蠢笨,他连莱辛都没读过,更像一个官僚。他发觉自己被庸俗包围了,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生活,贪图安逸,却没有负担起自己的责任,像同事伊波里特那样热爱自己的事业,于是在内心嚎叫——我得从这儿逃掉!他能逃掉吗?会被关进第六病室吗?真是令人期待。

《挂在脖子上的安娜》贫穷而没有母亲正确教导的十八岁女孩阿尼娅,嫁给了五十多岁的官员,从最初的自卑,被苛刻对待,到后来利用美貌赚取钱财与地位,彻底堕落为自私自利、冷漠庸俗。

《带阁楼的房子》显然提出了两种争论——莉达的积极行动派和画家的消极抵抗派。莉达认为建立医院,教人识字是非常必要的,画家却认为只是在让被奴役的人更有效地劳动。画家认为被奴役的人应当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才会有时间去研究科学和艺术等大智慧,了解到真正的道理与活着的意义,但未免过于理想。开民智是画家的想法,但无实际行动。

《我的一生》这是个值得反复阅读的故事,它有种种寓意和预见,一下子难以看清。使我印象最深的,是反抗者米萨伊尔和医师布拉戈沃的一段谈话。米萨伊尔想要所有人诚实公平地一起从事劳动,而不是多数人供应少数人。布拉戈沃却认为不应在乎这些小事,而应该努力追求文明与进步。这一争论岂不有预见性?契诃夫站在十九世纪的俄国,却将视野远置两个世纪之后。有时候,文明的进步,思潮的涌动,并不意味着多数人与少数人关系的变化,而只意味着农奴们被奴役的方式变了。“任何事情都不会过去”,读到最后,我似乎是读懂了,又像是没懂。耳边又响起了萝卜的歌谣“蚜虫吃青菜,锈吃铁,虚伪吃灵魂。”

《醋栗》有人看到了麻木的猪一样的幸福,有人看到了可怜的守财奴。我看到了,人倾诉对幸福的渴望后,却被告知要等一等,等着等着,人就失去了生活的力量。万般辛苦终于得来的渴望,尝起来味道早已变样,就像小文官尼古拉晚上睡不着反复尝那一颗颗酸涩的醋栗,百味杂陈,说不清是幸福还是苦楚?不过,尼古拉将之视作幸福表明他的内心已然异化,在内心不断告知自己那就是幸福的滋味,才能说服自己。原来这就是麻木的幸福。让人心酸的是,听故事的人并不在意尼古拉,他们在意的是故事并不有趣,以及讲故事人的烟斗,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新娘》让人联想到《玩偶之家》中出走的娜拉,不过契诃夫笔下的娜佳在婚前便已经出走,似乎是种突破,但以后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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