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原创 小蚂蚁和小蜻蜓
▼ 文 | 徐栖
一、关于代序
潘光旦先生给费孝通先生的《生育制度》写了序，他一方面赞扬了费孝通先生这本书中所涉及的内容之广——其不只涉及了生育一个主题，而是综合讲述了种族延续、人类学与家庭制度之间的联系（顺便说一句，这本书和乡土中国一样都是由讲稿整理而成的，所以也同样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真真是读者友好型读本）。其次，潘光旦讨论了他和费孝通研究思路的不同：“我们先后的尝试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都从生育的功能出发。不过有一点是很不同的，我所注意的是问题，不是制度本身；问题需要解决，所以我的用意是在提供一些改革的意见与方案，属于下文所谓社会理想的一路；我的眼光是直截了当的优生学的，属于下文所叙到的生物学派。孝通的则不然。他所注意的是制度本身，用意是在就种族绵延的起点和制度完成的终点之间那一大段社会的与教化的文章，加以推敲分析。“（P2）接下来，他又就此提出了一些不同的观点和他认为费孝通先生的写作思路可能需要避免的陷阱，“例如即就孝通所论列的生育制度而言，功能论者是充分地承认到所谓种族绵延的生物需要的，这表示和生物学已经有了通家之好，但舍此而外，一切构成生育制度的材料和力量，一切其他的条件，好像全是社会自家的了，文化自家的了。”（P4）
到这本来就聊得差不多了，但潘光旦先生又洋洋洒洒写了差不多五十页关于自己理论的观点，虽然如社会思想家和社会理想家的区分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很有意思的（前者一个倾向于阐释，后者给出未来发展的规划也就是改造社会），但先生的这个代序也是稍微有点长，占了全书六分之一的内容，而且和生育制度的内容也并没有太多交叉的边界……如此行事作风也真的是不好评价啊。
第一章 种族绵续的保障
费孝通先生借用了B·马林诺夫斯基在《文化论》中的定义来界定社会制度：是人类活动由组织的体系。任何社会制度都针对一种基本需要；在一合作的事务上和永久团集着的一群人中，有它特具的一套规律及技术；任何社会制度都建筑在一套物质的基础上，包括环境的一部分及种种文化的设备。（P1）而生育制度则值得是和异性结合，生养孩子（求偶、结婚、抚育）。马林诺夫斯基提出了人的三大需要：生物性的、手段性的和综合性的。费孝通先生在这里首先提出的论点是：生育绝非单纯的生物性需求。关于生育制度和性的关系，有两种常见说法，“一说是生育制度是用来满足人类性的需要；一说是人类性的需要是在生育制度中得到满足的。”（P3）前一种说法很容易进行反驳：婚姻或者生育制度绝非完全是为了满足性——在某种程度上，婚姻反而是性的束缚。而后一种说法也并不尽然。
首先，亲子关系不是单纯的生物关系。“种族需要绵续是发生生育制度的基础”（P5）,但其实种族并不能作为一个实体存在，生育的个体和作为集合的种族这两种概念之间存在着张力，我们需要讨论作为实实在在的每一个个体，人类为什么要绵续他们的种族？
费孝通显然认为这个问题可以被解答。首先，我们需要承认，人和其他动物一样是依靠交配/性爱来延续的，是一种生物机能的连环。而人类之所以不同于动物，是因为人类有跳出这个生物机能连环的能力：我们把性爱和生殖分开的——我们拥有避孕的观念（并非事实上的避孕才具有意义）。
进一步说，新个体产生并不意味着种族得到绵续，生育是由“生”和“育”两部分构成的。首先，不管时间长短，抚育行为是普遍存在于除单细胞之外的生物当中的行为。其次，不可否认的是，人类婴儿所需的哺育期特别地长。即使是断乳之后，人类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社会学习过程/被社会哺育行为。那么社会哺育行为是否也出于生物特性？一种曾经有过的说法是母爱本能说，但这种说法并没有详尽的说明（反而是现在有越来越兴盛的“母爱非本能说/母亲不是天生有母性”了）在这种意义上，费孝通说“堕胎，杀婴，和疏忽致死，使新个体得到生命之后还是不能生长。我们的生理结构中并没有一个特别的器官能给孩子们 一定能得到抚育的保障。人类种族的绵续很难说是生物机能的作用了。“（P15）
需要说明的是，种族绵续也并非满足性欲的副产品。因为种族绵续是人类发展的必需条件而人类作为和其他动物不太一样的生物有脱离生物机能连环的能力，因此我们需要建立生育制度来作为人为的，保障种族绵续的文化手段。在这里需要指出的前提是费孝通先生认为“文化是人类用以来满足需要的人为工具”（P16）。这也是符号学意义上讲“凡所强调必然缺失”的道理吧。
接着，费孝通先生提到，种族绵延和个体生存是相互矛盾的两件事情。这一点女性主义也说的很清楚了。但费孝通先生引用梁漱溟先生，把这种矛盾扩大到整个人类的范围，认为生殖和个人生存的相互矛盾产生了一系列的文化思想，因此在这种意义上禁欲主义其实是某种程度上的个人主义。更近一步地说，这也就可以解释佛洛依德的死本能和生本能之间的矛盾——死本能指向着性。费孝通先生总结说，“种族绵续决不能说是个体所要求的，而是性的满足中不经意的生理结果，这巧妙的安排在人类中，如我在上文所说，很有失去效力的可能。绵续种族假如是造物的主意，他还得另用一项法宝来使人类就范。这项法宝，在我看来，是在把人们结成社会，使每个人不但是个生物的个体，而且是一个社会的分子；每个个人的生存不能单独解决，他得依靠社会的完整。社会完整是个人健全生活的条件，而社会的完整必须人口的稳定，稳定人口有赖于社会分子的新陈代谢，因之引起了种族绵续的结果。“（P20）
由于人类可以分工协作，因而社会产生，人类得以建立更为复杂的文明。团体合作之所以得以成立，靠的是共同的象征体系（比如语言）。而结构的建立使得分工合作可以被细化和进一步复杂化。这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传统）社会了。一方面，因为在结构中相互依赖生存，这个结构/体系需要保持完整来满足这集体中人们的各种需求；而另一方面，担任不同职位的人终究会死亡，为了维持整个结构的完整性，不同的职位需要有人来接替以规避结构危机，因此生育制度在这里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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