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全部可爱的气质都放到创作中去了。结果他为生活留下的就只有他的偏见、准则和大道理。我所认识的艺术家中讨人喜欢的都是不成器的。有才气的艺术家只存在于他们的创作中,而他们本人都是索然无味的。
他把写不出来的诗都在生活中实现了。而另一类诗人却把他们不敢身体力行的意境都写成了诗。
于是他始而解剖自己,继而解剖别人。在他心目中唯一值得加以研究的就是人生。与此相比,任何别的东西都毫无价值。确实,你要观察人生在痛苦与欢乐的奇特熔炉中的冶炼过程,不能戴上玻璃面罩,也免不了被硫磺味熏昏头脑,弄得想象中尽是牛鬼蛇神、噩梦凶兆。有些毒物是很难捉摸的,你要了解它们的特性,非得先中毒不可。有些病症非常奇怪,你要弄清它们的根源,非得先害病不可。然而,你得到的回报将是不可估量的!整个世界在你心目中将变得无比奇妙!探明高度严谨的情欲逻辑和涂上感情色彩的理性生活,观察它们何处相遇,何处分离,在哪一点上协调,在哪一点上不谐——真是其乐无穷。
那些用悠扬的语调说出来的动听的话使道连·葛雷的灵魂转向那个纯洁的姑娘,使道连拜倒在她的面前。想到这里,亨利勋爵棕玛瑙色的眼睛露出得意的目光。在很大程度上,现在的道连·葛雷是他的创作。是他催熟了这个少年。
但是对于少数精英中的精英来说,生活的秘密在帷幕揭开之前即已透露。有时候这份功劳应归于艺术,主要是直接诉诸情感和理性的文学。不过艺术的职能间或由某个不简单的人物取而代之,而这个人本身也是一件地地道道的艺术品,因为生活如同诗歌、雕塑、绘画一样有它自己的杰作。
他们的欢乐与我们不相干,但他们的悲哀能激起我们的美感,他们的创伤更像殷红的玫瑰。
实在神秘莫测!灵魂包藏着动物的本能,而肉体却有超凡脱俗的时刻。感官能趋于精炼,理性却会退化。谁能说出什么时候是生理冲动的终止,心理冲动的开始?一般心理学家的武断定论是多么轻率!而要在各家之说中作出抉择又是多么困难!灵魂真是寓于罪恶之躯壳的影子吗?
开始思考,人们能否在将来把心理学建成一门绝对精密的科学,使生命的每一次微小的搏动都瞒不过我们?事实上,我们常常对自己发生误解,也难得了解别人。
夕阳把金色中透出血红的余晖洒在对面一排房屋高处的窗上,玻璃像一片片烧红的金属闪闪发光。天空呈现着玫瑰凋谢的颜色。他思量着他的朋友正处在火红的青春期的生命,不知道这一切将如何了结。
第五章
她的血液起了波动,两颊浮起玫瑰色的晕影。频促的呼吸使她的嘴唇如花瓣微微张开,轻轻颤动。热情像一阵南风向她袭来,拂动了她的衣裳上雅致的褶襞。
当它们重新睁开的时候,已经罩了一层朦胧的幻想。
她的嘴唇重又感觉到他热烈的亲吻,她的眼皮再次被他的呼吸所温暖。
精谙世故的浪头打在姑娘的耳廓上溅成微沫,老谋深算的利箭嗖嗖地飞过。
她看着那薄嘴唇的翕动,忍不住要笑出来。
干枯的嘴唇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
感情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花儿般鲜艳的嘴唇触到了枯槁的面颊,使冰凉的皮肤感到一股暖意。
这个面带怒容的粗线条少年。
完全觉察不到自己所引起的赞赏。爱的欢乐在她的笑声中荡漾。
传到他耳际的窃窃私议在他头脑里激起一连串可怕的推想。他想起这件事,就好像脸上被抽了一鞭。他眉头紧锁,眉心上刻下一道楔形的槽。一阵痛苦的抽搐使他咬住下唇。
她得到的唯一反应只是詹姆士闷闷不乐的嘴角上浮起了一丝几乎觉察不出的微笑。
詹姆士把这番话重复了一遍,字字句句像匕首刺破空气。旁人开始向他们注目。
满怀着妒意,他恨那个陌生人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因为那个人是他心目中横在他们姐弟之间的障碍。
他带着一片真挚的柔情吻了姐姐。他下楼时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这是如释重负的感叹。那个可怕的时刻,她日日夜夜、几星期、几个月为之胆战心惊的那个时刻终于来临,她反而不觉得害怕了。的确,她甚至有点儿失望。对于开门见山的诘问只得直截了当地回答。这样扣人心弦的场面竟然没有逐渐引入,一下子就摊牌,根本不讲究层次感。这像是非常草率的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