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享乐主义也有借助于理性的地方,但决不接受可能包含牺牲强烈感情的体验的任何理论或体系。因为新享乐主义的目的就是体验本身,而不是体验结出的果实,不管它是甜是苦。扼杀感觉的禁欲主义固然与之无缘,使感觉麻木的低下的纵欲同样与之格格不入。
被看做是专为梦幻病患者创造的艺术。我们都有过这样的体验。曙色的白手徐徐伸进窗帘,似乎窗帘也在颤动。奇形怪状的黑影悄悄地躲进了房内的暗角,蜷缩在那里。
从山冈上吹来的风徘徊在沉寂的房屋周围发出的叹息和呜咽,仿佛不敢惊动睡梦中的人,但又不得不催促梦神离开紫色的洞府。溟濛的薄纱一重又一重冉冉升起,周围的一切渐渐恢复各自的轮廓和色彩,我们眼看着世界在晨曦中显现出它的本来面目。
但愿在某一个早晨我们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已在黑夜中焕然一新,使我们为之喜出望外;在那个世界里,万物的形状和色彩将是新颖的,而且起了变化,新装将裹着新的秘密。
禀性格格不入的各种思想,沉湎于它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一旦领略了它们的精髓,满足了自己的求知欲,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那种不在乎的态度同热情奔放的气质非但并行不悖。
那每天的献祭比古代世界的任何祭典都更加庄严肃穆,使他为之激动,这种仪式傲然无视明明存在的感情,并且具有原始的质朴气息和它所要象征的人类悲剧的亘古壮美。他喜欢跪在冷冰冰的大理石板上,看身穿硬邦邦的绣花法衣的神甫用苍白的手慢腾腾地揭开圣龛的帷幔,端起像盏琉璃灯似的嵌有宝石的圣餐匣。
为什么乳香使人产生神秘感,龙涎香撩人情欲,紫罗兰能令人回忆起逝去的罗曼司,麝香能叫人晕头转向,金香木使人变得糊涂。
当舒伯特的清丽、肖邦的凄婉,甚至贝多芬的雄伟都不能使他动心的时候,这种野蛮音乐大起大落的音程和刺耳的不协调音使道连精神亢奋。
当初的生活多么讲究!那些排场、装饰多么富丽堂皇!单从书上看看古人的豪华气派已经是一种享受。
他为美好和瑰丽的事物遭受时间的侵蚀而不胜感慨,几乎发为哀叹。
那幅可怕的画像不断变化的面貌向他揭示着他的生活腐化堕落的真相,在那间他曾度过童年时代大部分光阴的上锁的空室中,他亲手把画像挂在墙上,前面再用紫红绣金的缎罩当帷幕遮起来。
把那可恶的画中人抛在脑后,于是又觉得轻松愉快、逍遥自在,又狂热地沉浸在对生活本身的享受之中。
看着代他本人受过的画中人的狞恶嘴脸,暗暗得意地露出微笑。
款待与他身份相当、志趣相投的时髦青年。
他隔三差五的神秘失踪久已遭人物议,所以,每当他在社交界重新露脸的时候,人们就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或者带着轻蔑的神情打他身旁走过,或者用冷冰冰的眼光审视着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探明他的阴私。
他那诚恳热情的态度、天真可爱的笑容、无限美妙而且像是永不消逝的青春,本身便足以推翻那些造谣中伤。
他往往对某些人的浅薄心理感到吃惊,他们把一个人的“自我”看作简单的、不变的、可靠的、一元的东西。在道连看来,人是集亿万种生活、亿万种感觉于一身的复杂的多样性生物,人身上承袭着思想和情感的奇怪遗产,甚至肉体也感染到前人的各种恶疾。
他轻蔑地撇着淫邪的嘴唇,面色阴沉微黑,精致的花边套袖下露出一双戴满指环的枯黄的手。画像的肉色部分已经褪色,但一双明眸依然如此深邃幽远、奕奕有神,仿佛在密切注视着道连的行踪。
用猩红色的毒药涂在她的嘴唇上,好让她的情人吻别死者时吮吸致命。
第十二章
一个人往往会凭空想象出毫无根据的事来。
坏人干了坏事一定要在他嘴巴的线条、下垂的眼皮,甚至在手的轮廓上反映出来。
以无比轻蔑的口吻咬牙切齿地说。
中产阶级在饭桌上吃得酒酣耳热的时候,就要宣扬他们的道德偏见,对上等人的所谓秽闻窃窃私议。
在这个国家里,一个人只要有点与众不同,有点头脑,立刻会招来一班俗物蠢货的造谣中伤。其实,那些标榜道德高尚的人自己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老兄,你别忘了我们生活在伪君子的发源地。
你的那些朋友看来已把名誉、品德、操守统统丢在脑后。你向他们灌输了一种疯狂的享乐欲望,使他们掉进无底的深渊。是的,是你把他们推下去的,而你居然还在微笑。
我要你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和光明磊落的行藏。我要你甩掉你结交的那些下流人物。不要这样对我耸肩膀。不要装出这种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流露出失去理性的傲气。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频频顿足。想到有一个人将分享他的秘密,想到这幅成为他一切耻辱之根源的肖像画的作者将因自己做了这样一件可怕的事而从此抱恨终天,道连简直按捺不住幸灾乐祸的心情
一阵痛苦的痉挛在画家的脸上掠过。他沉默了一会儿,心中产生一股强烈的同情。
定了定神,走到壁炉前,站在那里看熊熊燃烧的木柴在霜华似的灰烬中吐着晃动不已的火舌。
第十三章
一股冷气从里边冲出来,使那盏灯霎时间闪起深黄色的火焰。道连打了个寒噤。
霍尔渥德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喊,他在昏惨惨的烛光灯影中看到一张可憎可怕的脸从画布上向他狞笑。画中人的神态使霍尔渥德充满了厌恶,简直令人作呕。
开始变得稀疏的头发还是金黄的,淫邪的嘴唇也还红得鲜艳。浑浊的眼睛多少保持着原来可爱的碧蓝色,清秀的鼻孔和雕塑似的脖子尚未完全丧失典雅的曲线美。
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一下子从火结成了冰。同时做了一个动作幅度很大的手势以示其绝望。
邪恶的菌体通过画像内在活动的某种微妙的刺激作用对它不断加以蚕食。尸体在潮湿的坟墓里腐烂也没有这样可怕。
哪怕你的罪恶殷红似血,我也能把它们洗刷得洁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