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诗
小老头
你既无青春也无老年,
而只像饭后的一场睡眠,
把两者梦见。
这就是我,干旱的月份里,一个老头子,
听一个孩子为我读书,等着雨,
我未曾到过火热的城门,
也未曾在暖雨中鏖战,
更未曾在没膝的盐沼里挥舞弯刀,
挨飞蝇的叮咬,苦战。
我的房子是一幢倾颓的房子,
那犹太房东蹲在窗台上,
他出生于安特卫普的一家咖啡馆,
在布鲁塞尔长泡,在伦敦又给人拼拼补补。
头上那片田野里,山羊一到夜间就咳嗽,
岩石、青苔、景天、烙铁,还有粪球。
那个女人操持厨房,煮着茶,
到傍晚打喷嚏,一边还拨着噼啪的火。
我是个老头子,
风口里一个迟钝的脑瓜。
征兆现在被人看作奇迹。“显个征兆给我们看看!”
道中之道,说不出一个词,
裹在黑暗中。在一年的青春期
基督老虎来了。
在堕落的五月里,山茱萸、栗子,开花的紫荆,
给人吃掉,给人分掰,给人喝下,
在窃窃私语中,那是西尔弗罗先生
用爱抚的手,在利莫格斯城,
他曾在隔壁的房间里通宵踱步;
那是博川先生,在提香式的画像中鞠躬,
那是德·汤奈斯特夫人,在黯黑的房间里
移动蜡烛,冯·库尔普小姐
在大厅里转过身,一只手放在门上。
空空的梭子
织着风。我没有魂,
一座通风的房子里的一个老头子,
在多风的山丘下。
有了这样的知识,得到什么宽恕呢?想一想,
历史有许多捉弄人的通道,精心设计的走廊、
出口,用窃窃私语的野心欺骗我们,
又用虚荣引导我们。想一想,
我们注意力分散时她就给予,
而她给的东西,又在如此微妙的混乱中,
因此给予更使人们感到贫乏。太晚地给,
那些已不再相信的、或如果还相信的
只是在记忆中,重新考虑的激情;太早地给,
给予软弱的手,那些可以不用思想的东西,
最后拒绝也产生出一种恐惧。想一想,
恐惧和勇气都不能拯救我们,违反人性的邪恶
产生于我们的英雄主义,德行
由我们无耻的罪行强加给我们。
这些眼泪从怀着忿怒之果的树上采下。
老虎在新年里跳跃。他吞下我们。最后想想,
我们还未达到结论,而我
在一家出租的房子硬挺。最后想想,
我不是漫无目的地做了这番表演,
也不是因为那向后看的魔鬼
挑动下才做出的。
这一点上我将直率地对你说。
我曾经是靠近你心的,已从那里移开,
在恐惧中失掉美,在宗教裁判中失掉恐惧。
我已失去了我的激情;为什么我必须保持它——
既然那保持的东西也必然会腐败?
我已失去了我的视觉、嗅觉、听觉、味觉和触觉;
为什么我要为了更近地接触你运用这些功能?
这些,还有一千种微不足道的深思熟虑
延长它们冰冷了的昏话的利益,
当感受冷却了,用有味的汁液
刺激着那层薄膜,在一片镜海中
大大增加了变化。蜘蛛会做什么呢,
暂停其作业?象鼻虫会
迟迟不来吗?德·拜哈什、弗莱斯卡、卡莫尔夫人
旋转着飞到颤抖的大熊星轨道之外,
变成了碎裂的原子。迎风展翅的海鸥,在多风的
贝尔岛海峡,或合恩角上盘旋,
雪中的白色羽毛,为湾流索去,
一个老人,被信风驱赶到
一个昏昏欲睡的角落。
房子的住户,
干旱季节里干枯头脑的思索
笔直的斯威尼
笔直的斯威尼
还有我身边的树,
让树木干枯、枝叶飘落,让岩石
在波涛不断的拍打下呻吟,在我身后
形成一片荒凉。看吧,看吧,姑娘们
为我画一片洞穴遍布的荒凉海岸,
背景就取那不平静的西克兰特岛;
为我描绘峭拔的、嶙峋的岩石,
面对着大海翻腾的波涛呼号。
在我的头顶上描出艾勒斯,
艾勒斯把作乱的狂风察看,
狂风吹乱阿里安娜的头发,
又猛鼓起作伪证的船帆。
早晨挪动双脚和双手
(诺西迦和波力菲默斯)。
大猩猩所做出的姿势
裹着浴巾从蒸汽中升起。
这一绺绺毛发枯萎的底部。
在下面分开,又在目光下深深切入,
在牙齿中这个椭圆形的O猛突:
来自大腿镰刀般的动作。
一把把折刀朝上放在膝上
接着从脚踵到臀部挺直
猛推着那张床的框架,
紧紧地咬枕头套子。
斯威尼全身打扮好了,要刮一刮
屁股滚圆,颈部到底部粉红一色。
斯威尼可深知女性的德性,
他擦去了脸上的肥皂泡沫。
(一个人的拖长的影子
是历史,爱默生曾经论证,
他那时可未曾见到过斯威尼
在阳光下跨立的侧影。)
他在他腿上试试剃刀
等尖叫声声慢慢消减
床上的那个癫痫症患者
朝后缩成一团,抓住自己身体两侧。
走廊里的各位淑女
觉得自己也沾上边而丢脸,
唤来了证人为她们的原则作证,
并痛斥人们趣味的缺乏检点。
看到那一种歇斯底里
人们容易误解真情,
特尔纳夫人暗示着说,
这对那座房子可真有点损。
可是陶利斯,裹着一块浴巾
大脚板啪啪地走进屋里,
手里带着一瓶法国香水
还有一杯纯白兰地。
一只处理鸡蛋
在我十三岁的那一年
我饮下了我所有的羞愧……
媲媲特端坐在她的椅子里,
与我坐的椅子隔一段距离;
一本《牛津大学全貌》放在
桌上,还有她编织的东西。
她祖父和她曾祖母的
银盘板相片和侧面黑影像
壁炉架上还支放着
“舞会的请帖”一张。
…………
我将不少天国中的荣誉,
因为我将遇到腓力普·西德尼爵士,
还有科利奥兰纳斯的谈吐
以及其他那一类脾气的人物。
我不会缺少天国中的资本,
因为我将遇到阿弗莱德·蒙特爵士,
我们两人将依偎在一起,销魂于
百分之五的英国国债券里。
我不会缺少天国中的社交,
苏喀莉蒂·波基亚将是我的新娘;
她的轶事会比媲媲特的经历
所能告诉的更令我心花怒放。
我不会缺少天国中的媲媲特:
勃拉弗斯基女士准会解说,
引导我怎样七重神圣游仙
匹克达·特·陶娜蒂会指点我。
但哪里是我买下的便士世界
与媲媲特一起在屏风后吃饭?
红眼睛的食腐动物正匍匐地
在肯提许填和哥尔德的草坪中出现
哪里是雄鹰和号角?
埋在积雪深深的阿尔卑斯山下。
对着涂了黄油的烤饼和碎片,
声声哭泣,声声哭泣的众人
走进了一百家A·B·C分店。

河马
那匹肩背宽厚的河马
把肚皮贴在泥淖上休息,
虽然他显得坚不可摧,
却也仅仅是血肉之躯。
血肉之躯可又弱又脆,
经受不起神经的震荡;
而真正的教会永不倾颓,
因为建筑在岩石之上。
为了把物质目的达到,
河马无力的脚步也许偏离,
而真正的教会从不需要
动一动来收取红利。
河马永远也不能够
吃到芒果树上的芒果。
但来自海外的梨子和石榴
使教会生机勃勃、精神振作。
每当交配时,河马高高的
嗓门漏出嘶哑和奇特的变音,
但每一个星期,我们听到
教会与上帝合为一体,充满欢欣。
河马的白天在昏沉沉的
睡眠中度过,到了夜间捕食
上帝用一种神秘的方式劳动——
教会还真能一下子又睡又吃。
我曾看到河马临空翱翔,
从潮湿的热带草原上飞起,
合唱的安琪儿围着他歌唱,
一声声和散那赞扬着上帝。
羊羔的血液将会把他洗净,
天堂的臂膀将会把他拥抱,
人们将会看到,在圣火中
他在金色竖琴上弹着曲调。
献身的处女们的贞洁高尚
将把他洗得雪一般洁白、晶莹;
而真正的教会依然留在下方,
裹在那古老的瘴气中。
不朽的低语
韦勃斯特老是想着死亡,
因此他透过皮肤看到骷髅,
看到地下再无呼吸的躯体
向后靠着,露出烂掉唇的狞笑。
水仙花球,而不是眼球,
从眼眶里向外直直地瞪视!
他知道思想紧绕死去的肢体
在加紧其欲望和奢侈。
邓恩,我想,正是又一个这样的人,
他发现一切都不能把感觉替代,
去抓住,去捏紧,去渗透;
超越了一切经验的专家,
他熟知骨髓中的痛苦,
还有那骷髅的疟疾,
皮肉所可能有的接触
都不能减轻骨头的高热。
格莉许金可真娇好,充满俄国情调的
眼睛下描了一道黑,更把效果增强,
她不穿紧身胸衣,亲切的胸部
给人精神上无比幸福的希望。
那只蹲下的巴西美洲虎
用一只狸猫强烈的臭气,
紧逼着四散奔走的狨,
格莉许金拥有一间小屋子;
那只皮毛光滑的巴西美洲虎,
置身于茂密的树荫黯黑,
也未能像格莉许金在一间客厅中
散出一股如此强烈的气味。
甚至那抽象的存在
也围绕着她的魅力运转;
但我们的命运在干肋骨中爬,
来保持我们的形而上学温暖。
艾略特先生的星期日早晨礼拜
瞧,瞧,主人,来了两个搞宗教的毛虫。
——《马耳他岛的犹太人》
子女众多的
主的聪明随军商人
飘过了窗玻璃。
在开始时是道。
在开始时是道。
一个人的异期复孕,
在时间的量的转折点上,
产生了无力的奥力根。
安布利亚派的一个画家,
在石膏粉地上画出
施洗中上帝头上的光轮。
荒野到处开裂,而且棕黄。
通过苍白又稀薄的水流
仍闪耀着对谁都不抱恶意的双足,
那里,在画家的上面坐着
圣灵还有圣父。
身穿缁衣的长老走近
忏悔的大道;
年轻人脸色通红,长着脓疱,
把赎罪的便士抓牢
在苦行赎罪的大门下
大门为瞪目的六翼天使支撑,
那里虔诚的信徒的灵魂
燃烧得黯淡无光,无形。
沿着花园墙,毛茸茸肚皮的
蜜蜂,在生雄蕊的
和生雌蕊的花中间飞过,
无两性特征的人的有福的办公室。
斯威尼从左臀转到右臀
把他浴盆中的水晃动,
那些学校的深奥的师长
满口争论,真是博学的人。
夜莺声中的斯威尼
哎,我受到了致命的一击!
阿泼耐克·斯威尼敞开两腿,
垂下双臂,哈哈大笑不停,
下巴上斑马一样的根根线条
胀得粗粗的,就像长颈鹿的条纹。
一圈圈预示着暴风雨的月晕
朝西边的泼莱特河悄悄滑行;
死亡和乌鸦在上空飘过,
斯威尼守卫有角的门。
阴郁的猎户座和天狗星座
蒙了面纱;使那缩小的海洋无声,
那个披着西班牙斗篷的娘们
想要在斯威尼的膝上坐正,
但滑落下来,拖着一块桌布,
把一只咖啡杯掀翻在地,
她在地板上重新组织起来,
哈欠着,把一只长袜子拉起;
那穿深咖啡衣服的男人,默默
斜卧在窗台上瞪目凝视;
侍从给房间里送进香蕉果
还有温室里的葡萄和橘子;
那穿棕色衣服的脊椎动物
收缩一下,凝神细思,然后走开;
拉歇尔,本姓拉比诺维支,
用杀气腾腾的爪子撕着葡萄;
她和披着斗篷的娘们
被怀疑为是属于一个黑帮;
因此那个目光滞重的人
不受抬举,显出疲倦的模样;
离开了房间,而又重新出现
在窗子外,把身子往里伸进,
几束老槐树的树藤
划了一个金色的笑容;
主人和一个身份莫测的人
在半开的门边低声谈,
夜莺的歌声越来越近
那座圣心女修道院,
夜莺也曾在鲜血淋淋的林子里唱,
那时阿伽门农高声呼叫,夜莺
撒下湿漉漉的排泄物
沾污那僵硬而不光彩的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