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麦克白》威廉·莎士比亚

《麦克白》导言

《麦克白》是莎士比亚篇幅最短、情节发展最快的一部悲剧。其色调可谓黑红相间。它鼓荡起黄昏和午夜,最终让一个蹩脚的演员登场,趾高气扬地在台上徒劳无益地抛出狂怒与喧嚣。他的生命似烛焰忽灭,了无意义。但在整个过程中,我们见证了高昂的激情,无羁的野心,结盟与背盟。麦克白本人之伟岸不在于理性判断而在于暴烈行动。他一旦奉命征战在沙场,必会泰然自若、堪当重任。但若对他晓以言辞,他在开始时容易领会,之后则会犹豫彷徨。他的夫人为此指责他,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随着这两人涉足血河愈来愈深,麦克白变得越来越具有明确的目标,麦克白夫人却愈益成为她过去那个自我的影子,备受噩梦的摧残。

作为学者的哈姆莱特(Hamlet)乐于接受一个智力性的难题,但对于要他杀人的要求却有些手足无措。相比之下,军人麦克白,却喜欢暴烈行动,但对于静待领赏这类事却总是坐立不安。哈姆莱特能沉思探求上帝的本质,而麦克白却在妻子的鼓动下决定把命运操在自己手中。假设麦克白处在哈姆莱特的位置上,他根本不需要第二次催促就会行动。一听到鬼魂的故事,他会立刻从城垛上下来,把国王克劳迪斯(Claudius)“从肚脐直达下巴”撕成两半。他的勇气和行动能力是毫无疑问的。

麦克白更像哈姆莱特。他有良知。当他的野心被通灵姐妹的预言激发起来时,他试图将它压制下去(“天星,收敛你的光焰,/休叫它照亮我黑色欲望的深潭”)。而当他回到他的城堡,他开始了有关来世生活的独白,和那个丹麦王子一模一样。但是,在哈姆莱特完全独自一人时,他无法向奥菲丽娅(Ophelia)吐露自己的秘密,因为葛特露德(Gertrude)已经摧毁了他对所有女性的信任,而麦克白却有一个照料他的妻子。麦克白夫人进屋时,麦克白正要结束他那良心受到折磨时的独白。她干脆利落地挖苦、嘲弄了他一阵(“只要你敢作敢为,就是一个男子汉”),她改变了他的主意,让他定下心来干那件可怕的壮举。

谋杀国王之后,他良心未泯,因为“睡不了啦”的声音扰嚷在他的耳畔。麦克白夫人却既冷静又实际(“一点儿清水就能把你我洗刷干净”)。但随着剧情的发展,作为莎士比亚最精妙的结构变化之一的戏剧逆转发生了。再也睡不着觉的人反倒是麦克白夫人。除了谋杀之夜的情形,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再也洗不净那些鲜血(“用完阿拉伯的一切香料也薰不香这双小手啦”)。相比之下,麦克白已然身陷血河,只能继续前行,因为这毕竟比走回头路要容易些。

到了第五幕,他已决心作最后决战:“来,敲响警钟!刮起风暴!灭就灭吧!/至少我是命丧征鞍,身着战袍。”他最后的思想来自于他妻子的启发,带有宿命论的色彩:她一开始就激励他将命运操在自己掌中,而她最终发怒的原因,则是由于麦克白陷于沉思,认为生命毫无意义。

《麦克白》这个剧本描写了寻常之梦如何可以转变为重重噩梦,描写了白昼的城堡似乎是令人惬意的鸟巢,到夜晚却成了地狱的化身(看门人让人感到机智而阴森)。世界可以被完全颠倒:邓肯遇刺之后,次日早晨的太阳也拒绝升起。还有其他种种怪象都被解释为是自然秩序因此遭到毁坏。而与之形成对照的是英格兰宫廷,它被描绘为避风港,一个能赐予恩典与祖传治病仙方的所在。马尔康滞留在英格兰等于是让他有幸获得美德的熏陶。他在英国贤士西华德的支持下征服苏格兰的行为似乎被描绘成是在恢复自然秩序。伯南的移动树林象征着春天与再生。

麦克杜夫携带暴君之头最后登场,宣布获得自由的时刻已到,表明他希望结束这个民族未来状态的不确定性。

莎士比亚所在的国王剧团有更多机会受命为王室所需的场合演出:在莎士比亚戏剧生涯的最后时期,平均每年有10到20场这样的宫廷演出。《麦克白》一剧非常紧密地契合了新任国王最关心的问题——王室继承权问题、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关系问题、巫术的现实性问题及君权神圣问题。

他的王权思想和善恶宇宙观联系紧密。他热衷于信仰一种观点,即君王是上帝在尘世的代表,是美德的化身,得天独厚地拥有救死扶伤的能力,能使宇宙间的和谐秩序得以恢复。这样的观点必然与认为魔鬼是通过巫术这种黑色代理在人间横行的想法相抵触。莎士比亚的戏剧意象创造了一种国家和宇宙之间普遍联系的感觉:证据就是邓肯遇刺那天晚上的自然秩序受到破坏的种种迹象。

莎士比亚的确使用语言创造了一种错觉,让人觉得他的人物有一种内在生命,让人觉得他的情节中还另有“背后故事”。只有麦克白没有儿子。因此,他这才震撼地意识到,他手中的权杖是不结子嗣的,他犯下了血腥的暴行,结果只是让班柯的子子孙孙,成为后世君王。

莎士比亚通常不会描绘已婚夫妇像默契搭档那样合作行动。但在麦克白夫妇之间,却有着若干饱含柔情蜜意的特别时刻。不过,他们之间关系的核心有一种空虚感。不育的意象给这个剧本留下伤疤,死婴掠影让它备受折磨。归根结底,权力是爱情的替代品吗?野心勃勃不过是在弥补断子绝孙带来的伤痛吗?当麦克白夫人提到喂奶并说她理解对于吃过自己奶的婴儿的爱是何等深沉时,我们可以推断,她说的应该是真话。对此我们只能假设,麦克白夫妇曾有过一个孩子,但他们失去了这个孩子。他不是把他的全部创造力投射到他的家人身上,而是转换到他的工作中,转换到他的剧团中,转换到那些令他心醉神迷的盛大场合。在这样的场合,莎士比亚发现自己——一个未受过大学教育的外乡小学生——居然亲睹英格兰和苏格兰国王率领全体朝臣全神贯注地倾听由他创作的戏文在皇家宫廷宴会大厅的舞台上演。


第一场

第一景

何时我等再相逢?
闪电雷鸣急雨中?

待到硝烟烽火静,
沙场成败见雌雄。

残阳犹挂在西空。

战局尚混沌难辨
仿佛两个游泳者扭成一团
疲乏而难将招数施展

人类天性中繁衍的邪念
全都鼓荡在他胸间

傲视命运,亮剑挥处,
血流如注,招招致命,
如同威猛的煞星,
竟然杀开一条血路,
不施礼,不搭话,
径扑到贼人面前,只一剑,
便挑破叛贼肚脐直达下巴,
并随即将其枭首在城畔。

就正如骄阳正洒出和煦氤氲,
忽来了摧樯折楫的风暴雷霆;
我们正庆幸似有转机倏现,

不会!除非鸟雀能吓走鹰隼,野兔能唬退雄狮。

似乎锐意要以淋血的伤口,
使此地垂芳百世,遍野尸横

挪威的战旗在那儿凌空飘荡
真让我们的臣民寒透了胸膛
挪威王亲率蚁涌蜂攒的人马

我须和他昼夜耳鬓厮磨,
吸干他气血令如衰草

销魂日月割如刀,
精枯力竭,骨立形销。
空有未覆船帆在,
动辄风雨乱飘摇。

若是善意,为何我一倾心那诱惑
便不禁毛发挺立,似有凶恶的幻影
使我原本平静的心灵一反常态
在我胸中激荡翻腾?

头脑中的谋杀念头,虽只是倏然一闪,
竟让我整个的身心战战兢兢,
胡思乱想瘫痪我惯常行动的功能,
眼前唯余幻觉,别无一真。

他引颈就戮,
似已谙熟殒身之道,竟然
将其最宝贵的东西
弃之犹如敝屣。

唯愿你烜赫的战绩光辉稍减,
我赐赠的酬谢方能勉强相称!
我只能说,倾王室一切相赠,
都难偿你个人的盖世功勋。

天星,收敛你的光焰,
休叫它照亮我黑色欲望的深潭。

为妻却为你担忧天性。
你天性仁慈,软若乳汁,
行事必迂缓迟疑;
你欲成伟郎,志雄气壮,
却偏缺毒辣的心肠;
你抱负高远,却居然要凭正当手段;
你不愿欺诈,却又想非分成为赢家。

快,到我身旁,让我把精神的浓浆
灌入你的耳鼓;让我逞辩舌的雄威
破除一切路障,助你夺得那王冠,

来吧,恶煞凶神,
且怀嗜血的杀心,去除我阴柔的女性,
快让我从头到脚灌注上狠毒的残忍,
快让我热血冷凝;快堵死怜悯的通道,
免使天良偶现撼动我痛下杀手的决心;
别,别让我在目的与后果间犹豫彷徨!
来吧,谋杀的帮凶,来吸吮我这女性乳浆,
好更加胆大妄为。
来吧,沉沉黑夜,如地狱暗雾横流,
罩上最黑之袍,免使利刃割裂之伤口
映不进利刃的明眸,
免使苍天窥透黑幕

臣下的一切犬马之劳,
即使加倍,再翻番,也只是
不足挂齿的区区小事,
与圣上光临寒舍的厚泽
万难相比并提,
过去和近日臣下都曾蒙陛下隆恩,
臣等自当为您祈福以表愚诚。

其美德将像众天使齐吹响
嘹亮号角,怒谴这弑君的罪行;
而恻隐之心,将像裸体的初生幼婴
驾驭着风暴雷霆,
或像小天使骑着无形的空中风马,
将这可怖的暴行
彰显于每一只眼睛,
致使泪雨倾盆而浇灭悲风。我空有
意图之马,却无马刺励马飞奔,
唯存野心膨胀,本欲腾跃马背之上,
却用力过猛而跌落马鞍之旁。

今朝酒醒,忆及昨宵的放浪,
不禁容颜煞白、神色仓皇?

我就敢为;论胆量,
普天下舍我其谁?

是何等霸悍之气,当初
令你向我披露这大略雄图?
只要你敢作敢为,就是一个男子汉;
若你霸气超前,你就是堂堂大丈夫。
曾几何时,天时地利两相犯,
你倒是披荆斩棘不畏难;
到而今时间、地点都相合,
你却踟蹰不敢前


1 2 3 4 5 6 7 8 9 10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帕布莉卡 » 读书笔记:《麦克白》威廉·莎士比亚
分享到: 更多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