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作家笔记》毛姆(四)

【原文】
他个头极小,一套时髦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干瘪的身上,好像一片枯叶。而就像落叶一样,他常常飘进自己常去的地方,停留片刻,你还没觉得他有一刻的安定,他就又漫无目标地飘走了。他似乎对哪里都没有多大的眷恋。他来了,又走了,好像听命于随意的机遇。

他乍看上去还算年轻,但再仔细看时,就会发现他其实老矣,老得很啦;他的眼睛静下来便显得很疲惫,他得拼着意志力才能让两眼炯炯有神;他的脸平滑得不自然,像是做了按摩,敷了雪花膏来滋养;他看上去像是个埋在地下多年的人,然后又被挖了出来。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他从来不说自己的年龄。他生命中的头等大事就是显得年轻,对于其他事他从未如此严肃对待。

他有“情圣”的名声,且极其看重这一点,远甚于他看重他的戏给他带来的声誉。他无数风流韵事中至少有一件是闹得尽人皆知,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名气,他一直到死都引以为荣。他总喜欢装出一副他在和什么人暗通款曲的样子,时不时含沙射影一下,给一点暗示,说话只说半截,挤眉弄眼,耸肩摆手,让你充分了解他仍在追求自己的风流大计。但是当他从俱乐部里出来,穿着对他来说太年轻了的衣服,一副潇洒派头,摆出要去约会的架势时,你会忽然觉得他其实是要去索霍区某个餐馆的后屋吃晚饭,在那里他不会碰上认识的人。既然他是写剧本的,我想大概得算他是个文人,但真没有哪个文人这么不在乎文学的。我不知道他是否读书,但他和人谈话绝对从没讨论过书。他唯一还感点兴趣的艺术是音乐。他一点不在乎自己写的那些剧本,但当有人把他最好的戏剧《霸道的眼泪》当成是奥斯卡·王尔德写的时候,他却恼火不已。犯这样错误的居然还大有人在,我实在是想不通。只要稍微对对话有点感觉或是对幽默有点品位的话,就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奥斯卡·王尔德的对话简洁精炼、尖锐率直,而他的幽默则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霸道的眼泪》里对话松散,恰当却一点都不精彩,一点都没有警句那样的精辟透彻;它的幽默像是酒吧而不是沙龙里出来的。它的趣味在于应景,而不是因为它措辞方面有什么高明之处。

他是个喜爱交际的家伙,当我想要总结他的典型特征时,我就会看到一个衣冠楚楚的小个子男人,泡在酒吧里,和一个泛泛之交就能愉快地攀谈起来,谈女人,谈马、谈科文加登上演的歌剧,可又一副在等人的架势,好像随时可能有人走进门来见他。


一九二三

丛林。太阳落山前有那么一刻,林中的树似乎一株株都脱离巨大的森林,成了有个性的东西,你一时间在林中竟看不到树了。在这神奇的时刻,它们似乎有了另一种生命,你几乎能想象到它们有了灵魂,随着太阳下山,便能移动自己的位置。你觉得在某一刻它们身上会发生某种非同寻常的事情,它们会奇迹般地变幻模样。然后夜幕降临了,那一时刻过去,丛林又把它们抢了回去,树又变成树林的一部分,一动不动,一片沉寂。


一九二九

一个犹太女子在后面的长椅上休息,她美得惊人,美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她半坐半卧,懒洋洋地不管不顾,只穿了一件褪色的粉红睡衣,露出白皙的玉足。她有一张可爱的鹅蛋脸,色泽白腻,一头厚厚的乌发,羚羊般漂亮的眼睛,楚楚动人。她就像刚从一千零一夜中的哪一夜里走出来的一样。她慵懒得性感,美丽得撩人,叫人屏住呼吸,无限赞叹。

一群白色的禾雀到处乱飞,就像脑中闪过的杂乱思想,不讲道理,不守秩序。

他的蓝眼睛现在露出疲惫之态,薄薄的嘴唇让他看起来乖戾易怒。他说起话来好像嘴里没有牙齿,嘟嘟囔囔地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人们说他为人腼腆,但他给你的印象不过是不通社交规矩而已。

也许这故事里没一句真话,但他讲故述时那冷冷的讽刺口气却让这故事很扣人心弦。

我曾无法忍受“失去你”这个想法
亦不敢想象我们的生活不再有瓜葛
但我也知道,在你飘忽不定的心里
没有对我一丝的温柔或爱意
因为我看到,你曾把吻献给多少不需要它的人
但当我试图打破禁锢我的铁链时
你又用你细软的胳膊抱住我的脖子
不肯放我走
你装出爱我的样子,我谦卑地感谢你
我用金子换来你勉强的吻
我原以为这爱将天长地久,它现在已经死去了呀!
以前你那神奇的力量哪里去了?
曾经你展颜一笑便能让天空一片金光灿烂
你随意一句话就让晴朗的夏日乌云密布。
疲惫,而非生离死别,才是
爱之苦涩。我的激情已然耗尽
像一条河流被烈日烤干
我看看我空空的心,气馁地蜷缩起来
我的灵魂像一片沙漠,沉默、荒凉狂野的风肆虐其上
夜行的鸟儿把巢筑在国王的墓间
我悲哀地看着你,懊悔
我的痛苦,我的狂喜,我的酸楚,我的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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