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我的音乐笔记》肖复兴(一)

舒曼和舒伯特

舒曼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舒伯特一生除了有过一段短暂的教书生涯之外,从来没有稳定的工作。有时,他连买写乐谱的稿纸的钱都没有,他连一件外套都没有,只好和别人合穿一件,谁出门谁穿。他的音乐那时并不值钱,现在看来极为著名的《摇篮曲》,能换一盘土豆;而同样有名的《流浪者》,只卖了两个苏。

舒曼一生有一份美好的爱情,美丽善良而又才华出众的钢琴家克拉拉对他生死相依的那一份爱情,足以慰藉舒曼的心灵,并被后人传为佳话。而舒伯特一生没有一次爱情,他终生没有结婚,而且从不谈论女性。据说,舒伯特21岁,唯一一次外出到匈牙利一位伯爵家教授钢琴的时候,曾经爱上了伯爵家的小女儿,但那只是一次单恋,他从未对人家说出口,而且那女孩当时只有12岁。待六年过后那女孩18岁时,他们偶然间得以重逢,却已是云散烟去。

以舒伯特的羞涩,舒曼的热情,他们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以他们彼此迸发出的艺术和思想的光芒,他们会如何相互辉映,彼此激励。会不会也出现摩擦,如瓦格纳和李斯特,瓦格纳和勃拉姆斯,托斯卡尼尼和普契尼。艺术性格突出的音乐家,往往会在区区小事上格格不入而产生矛盾,彼此不愉快乃至剑拔弩张。

舒曼是一个极为热情的人,他对同时代音乐家的热烈鼓吹和提携,在音乐史上是有名的。他曾经撰写对李斯特、肖邦、柏辽兹和勃拉姆斯等人的音乐评论,如今这些文章成为音乐史上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

他从来都是那样热情而厚道,从未像德彪西那样刻薄过。他对舒伯特更是情有独钟,不止写过一篇文章为天才早夭的舒伯特鼓吹,也不止一次为发现舒伯特这个奇才而兴奋不已、赞叹不已。说起舒伯特的音乐,他总是充满感情:“没有一首作品不是倾诉他的心灵的。古往今来只有少数几首艺术作品能像舒伯特那样鲜明地保留下作者的印痕。”他还这样说过自己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着星光树影梦到他”。读到这样的文字,总能为舒曼的真诚,也为舒伯特终于获得知音而感动。

舒伯特得知这一消息赶去看望贝多芬时,贝多芬已经垂危在病榻上了。贝多芬去世时,是舒伯特为贝多芬擎着火炬送葬。

拿出舒伯特的许多遗物给他看,舒曼说他当时看到这些东西兴奋得抑制不住浑身发抖。这是一个懂得艺术又懂得心灵的音乐家具有的品质。舒曼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舒伯特的C大调的第九交响曲。他认为它具有“天堂般的长度”。他认为当时的交响曲多数“都只是贝多芬的微弱的回声而已”,是“海顿和莫扎特敷粉假发的可怜剪影,而这假发下面是没有头脑的”。而舒伯特的这首交响曲的意义在于“绝不只是优美动听的旋律,绝不只是表达已经被音乐家表现过成千上万次的喜悦和悲哀的情绪而已,它还蕴蓄着更多的东西。这首交响曲把我们引入一个好像从未到过的境界之中。这首交响曲,除了具有炉火纯青的作曲技巧以外,还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精细入微的明暗色调,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具有深刻的表现力,全曲充满了我们已经很熟悉的舒伯特的浪漫情调。他这些神妙的漫长的乐曲——正像长篇小说一样滔滔不绝,难以遏止,而又绝不使人厌倦;恰恰相反,它有很大的吸引力,能把读者愈来愈深入地引进他的创作天地之中,流连忘返。这首交响曲经过他的极力推荐和努力,由门德尔松指挥,在莱比锡音乐大厅演出。舒伯特一辈子都没有听到自己的什么交响曲,更不用说这首在他逝世之前才完成的第九交响曲了。

贝多芬的雕塑更为朴素一些,舒伯特的则雕塑得颇为漂亮,白色的大理石上雕刻着这样的题词:“死亡把丰富的宝藏,更把美丽的希望埋葬在这里了。”——或许,是后人重新修葺过的。

人世中,有许多丑恶让我们悲观甚至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但也有许多美好和纯洁足以让我们能够抬起头来,让我们的眼睛里充满晶莹的泪花而拭去浓重的阴霾。

因为,我已经越来越不相信人世间的那种看似真情浓郁实则虚情假意的情感;我也越来越不相信文学和影视戏剧中的伪劣的形式主义和煽情的制作方式。我只依赖于我认为好的音乐,在这样的音乐面前,人和音乐一样透明。在这样的音乐中,让我的心被过滤得没有一点杂质,暂时与世隔绝,而分外沉静安宁。

我没有舒曼的运气,在贝多芬和舒伯特的墓前捡到一支给予我灵感和好运的钢笔或别的什么。我只捡了一枚椭圆形的树叶,正是深秋季节,那枚树叶金黄金黄的,如同舒曼或舒伯特遗落在这里的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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