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人间剪烛时(琢玉轩主人)

读《浮生六记》卷一《闺房记乐》篇,芸娘和沈三白这对恩爱夫妻于七月七日夜间拜织女星时,月色颇佳,芸娘叹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
神游其中,我感慨万分,假如我能穿越时空的隧道,我愿意飞至清朝的芸娘身边,共诉心语,共享爱情的愉悦。
初识川,正值寒冬腊月,是在郭姐家。不是父母之命,却是媒妁之言。
郭姐把我们安排好之后,借口有事,便微笑退出。不相识的男女坐在一起,难免尴尬。川笑对我说:“橘子放在这儿,就是叫咱吃的。接着——”我抬头猛见一红红的橘子飞来,忙双手相接。吃着桔子,少了一些拘束。那时,正逢很有才华的口技演员洛桑车祸去世,我正替之惋惜。川说:“这也许是老天爷太喜欢洛桑了,把他叫走了吧。”一面之见,他的豪爽及独到的见解便吸引住了我。
自从相识,便日日相约,无话不谈,遂成知己。
一星期后,川来到我宿舍。我对他说:“舍友某某的恋人还写了诗相送呢?”川说:“我也送你一首。”说完便提笔写下一首《江城子》相赠,其中有“翠袖翩翩去又来,青眼开,为怜才”等句。我想着曹植七步能诗,川不假思索而笔落诗成,便愈加仰慕他的才华。尽管婚后,他一再说明,自从一见钟情,便恍若一梦,诗句已成,是我索要后才写的。
川对我说,初相识时,每次送我走后,便总躺在床上,头枕双手,一味地微笑。舍友看见情形,曾问:“这几天你怎么这么高兴?”。
越明年,春天,万物复苏,我们相约骑车郊游。当骑至十里长街尽头时,但见一片麦苗葱绿,迎风摆舞。川提议,挖野菜吧。我们动手挖了起来,一大堆野菜挖好后,我们坐在麦田的堰上歇了会,川用手在地上书写:“川与萍曾来此地。”回的时候,川却发起愁来,野菜自怎么往回拿呢?我灵机一动,取下脖子上川送我的黑底白花丝巾,往地上一铺,把野菜包了起来。回到他电视台时,还分了一半给门房的老大娘。到他的地下室后,我们把野菜淘净、切碎、拌上面、盐、油、蒸熟后加上辣子蒜末,很是爽口。蒸菜的时候,川作诗一首记下这次郊游,其中有“鲜苗相悦舞,冻土初经雨”等句。川后来说,若是城里的女孩子,挖野菜还怕脏,哪能舍得拿丝巾包野菜。为此事,他感慨良久。
将近春节,他单位发了两袋芝麻糖。川说,咱俩猜拳,你若赢一次,就拿一根芝麻糖,输一次退一根。我说,我不会划拳呀。川说,划拳很简单,就是对数字。教会我以后,我竟一口气赢了两袋芝麻糖,走时就全带走了。回到我的宿舍,全都让姐妹们吃了。因为我不喜甜食,也认为芝麻糖不好吃。后来才知道,川是很爱吃甜食的。为此,我常常后悔不已。
新婚十天,住在乡下,我也知道“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古训。天亮后,我欲起床,川说再睡一会。我说,害怕妈说这媳妇这么懒。川说,没事没事。好在婆婆待我如亲生女儿,却也相处和谐。十天里,足迹遍布周遭名胜,如秋风楼、夫子庙、飞云楼等。
回至运城,川说我聪颖机灵,教我作诗。完成后让他批阅,记得有一首诗中写有“花谢山横”“添新寒”“墨迹新,箫声传”等句,他用红笔圈住,表示良好的意思,最后打了75分。川常不住地称赞我,我说,我就像一个生锈的轴承,你如润滑油,有你在我身边,我这轴承才能迅速转动。
川上大学时,喜唱京剧。那年春天,我们在阳台上,他拉胡琴,我学唱《苏三起解》。乐声传至楼下,第二天,川一朋友对我说:“川昨天不知和哪个女子在你家唱戏。”我笑道:“是的,是在唱戏。那一女子就是我。”
1998年冬天,我去省城考试。那时工资微薄,川倾家中所有钱让我上路,并笑对我说:“穷家富路。”回来后,川抱住我说:“你到厨房看一看。”走到厨房,见一大盆花卷。川说,这几天,就吃自己蒸的花卷,而别无他物。我喜极而泣。川以前曾对我说:“以后咱穷了,没有面包吃馍馍,没有牛奶喝米汤。行吗?”我点头应允,只是没想到果然有紧张的时候。
我也爱川的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内容古今中外,天文地理,诗词笔法,艺术政治,兴之所至,无所不谈。文联的王主席见后对他们说:“你们是运城一个年轻的文学沙龙。”我常常听他们谈论,却鲜能发表见解,自惭弗如。川鼓励我说,不要以为你是我老婆,而我做为一个独立的人,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说:“你们是沙龙,我权且做一个沙龙的发夹吧。”川亦笑。
去年冬,窗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我在琢玉轩读《李煜传》,川在明心斋用电脑写文章。突然停电,川点亮蜡烛,坐到我的书桌边,问《李煜传》写得怎样。我叹曰:“能在此认识千年前的李后主,神游大唐的花草,神交南唐的才子,乃人生一大幸事。王国维评李煜词‘粗服乱头不掩国色’,他人再难品评。只是人称李后主是诗词误国。”川说:“是当时形势所逼,而并非李后主诗词误国。若无李后主,也会有王后主等等。”
我说:“毛泽东能写《沁园春》,只因他既非草莽英雄,也非诗词误国,正说明他的英明能干。”
川说:“那只是一个偶然。”
我说:“偶然也是一个必然。毛泽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李后主只堪称词中圣贤。不过,这亦无妨李煜在历史长河中的光辉。”
正谈间,燃后的烛心弯曲,烧至蜡边,烛泪长流。我起身于卧室取剪刀来剪烛心。两人共想起一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我说:“刚才看到大周后评议李煜的一首诗,说是上下阕重复了春字不好。而这儿的‘巴山夜雨’重复两遍,用得确实太好了。“
川说:“这给人以回旋缠绵期待之感,把感情说到了极致。”
“噢,好久以来,你疏于作诗。我很欣赏然而写的一首诗:‘秋灯秋夜坐无聊,风外谁家吹洞箫。梦断亦应先入梦,而今无梦助萧条。’是不是和‘巴山夜雨’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我问。
当时夜已深,窗外大雪飞。川经我的询问,激发诗兴:“琢玉轩中后主词,曼声吟诵动幽思。窗外嘉雪妆天地,正是人间剪烛时。”写完,感叹,久疏诗词,诗成已不如前。
我说:“此一时,爱诗,诗成动天地;彼一时,爱文章,文章成亦泣鬼神。有所谓耶?无所谓耶?”
……
正神思畅游。川打电话问:“上夜班时带了《浮生六记》没有?”

我说:“带了。”

川问:“你是不是正在欣赏你的三白?”

我说:“你不想你的芸娘?”

大笑,互道晚安后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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