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用于办公和居住的小院还没有建好,老两口就住在临时的工棚里。马静芬笑着说,就是那种晚上不用出门,抬头就能望星空的工棚。褚时健则描绘说,很像1960年的时候他和马静芬羡慕过的路边道班工人的房子。“唉,”他自嘲地笑着说,“当年的愿望40多年后终于实现了。”建设基础设施是件耗精力的事情,褚时健又习惯事必躬亲,所以每天都忙忙碌碌。他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得太好,常常是把胰岛素输液袋背在身上,随时打着点滴,人就在山上各处奔波。2003年夏天,著名企业家、深圳万科集团董事局主席王石来探望褚时健时,就目睹了他蹲在山路边和一个铺设水管的工人讨价还价的过程。王石大为惊叹,他不知道其实这就是当时褚时健的常态。
那一次,王石到云南攀登哈巴雪山后,托朋友打听到褚时健的消息,便一路由玉溪开车到新平水塘镇,又沿着山路一直开到哀牢山里。王石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深圳创业,近20年时间,将深圳万科一手打造为中国独树一帜的房地产企业,不仅有优秀的市场成绩,更难得的是在万科建立了一套现代企业制度。王石在中国企业家群体里,向来以思想深度和特立独行著称。他是典型的一代特区企业家。他和褚时健同属于中国改革开放年代的搏击者,却属于两种不同类型的商业人士。王石说他去看望褚时健,是一种致意,也是一种慰问,是对一个曾经极大贡献于中国经济的改革者的致意,对一个折戟沉沙的改革者的慰问。但他没想到却另有收获。他来到时到处是荒地,新种下的果苗也不过一尺多高。
王石问褚时健:“什么时候会挂上果?”褚时健两眼放着光:“四五年后。”王石默然算了算,那就是褚时健80岁的时候了。王石在企业家中算得上拥有铮铮铁骨,他听了褚时健的话,当下竟有震撼的感觉。一个近76岁的老人,竟有如此强的生命热情和韧性。
深挖后人工改地,底肥可以放浅一些,这样速度会快很多,效率高得多。2003年,24万棵苗从华宁牛山柑橘厂购买到果园,同是湖南引进的冰糖橙品种。这一批果苗属于牛山柑橘厂的“2号冰糖橙”,在此之前的果苗都属于“1号冰糖橙”。说起来,源于湖南的这种冰糖橙其实和褚时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目前市面上的许多橙类品种都是国外引进的,褚时健选择的这种冰糖橙,则是200多年前湖南的土生品种,是地道“中国造”,甜度并不太高,却极富果香。华宁引进这类冰糖橙还是在1976年的时候,华宁县多种经营办公室一位叫郭瑞强的领导正在褚时健的家乡禄丰矣则村驻工作队,出于帮助村里发展副业,也因为了解禄丰的气候条件,他便从湖南引进了100多棵柑橘苗、橙苗在矣则种下,结果三年就挂果了。
郭瑞强受到鼓舞,陆陆续续在矣则种了300多亩的柑橘橙园,种植成功后,华宁县政府在盘溪区就成立了隶属玉溪柑橘科学研究所的牛山柑橘厂,开始大规模种植柑橘和冰糖橙。80年代时,褚时健提醒从事种植业的弟弟褚时佐关注牛山柑橘厂,由此才有了褚时佐种冰糖橙的经历。矣则、盘溪、华宁……冰糖橙进入云南扎根的路径,都是褚时健工作生活过的地方。不得不说人生宿命,命运迂回流转,褚时健的事业最后又回到了故乡。24万棵果苗运到果园后,农户们和几个作业长见识了褚时健做事的认真,他站在货车边,几乎一眼不放松地盯着农户们卸下果苗。他并不多说话,但眼睛一直盯着,偶有卸货不小心、摆放不整齐的,他会出言指导两句,其他时间,只是看着。
这无疑形成了一个严肃紧张的工作气氛,农户们向来随意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做事方式。有农户憋不住,说:“褚大爹,你去休息嘛。咯是不放心我们(是不是不放心我们)?”褚时健笑笑,递了杯水给农户,并不回答。谁都看得出来,褚时健的意思就是“不放心你们”。那又如何呢?要得到他的放心何其难?在他眼皮底下做事,唯有认真,没有第二条出路。直到晚上8点,果苗才全部安顿停当。褚时健放心地站起身,准备回工棚去休息,临了不忘嘱咐一句:明天种苗,各自都盯好了。除了24万棵冰糖橙,褚时健还同时种下了5万棵温州蜜柑。蜜柑是华宁非常受欢迎的一种水果,成熟期比冰糖橙要早一些,种植难度比冰糖橙要小,在市场上的售价也比冰糖橙要便宜。
褚时健的考虑是把温州蜜柑作为冰糖橙的补充,这样金泰产品的销售期可以错开,多一些利润点。“老板做事总是留余地的,不像年轻人那样莽撞。”作业长们说。总有小坎坷水源找好,引水管架好,山地改成果园台地,果苗也种了下去。到了春天,该集中施肥了。褚时健因为果树施肥,已经在山里住了两个星期,肥料是从头年就开始准备好的有机肥:鸡粪发沤后储存在大池子里。他从一开始就规定了原则,不准使用商品化学肥料,金泰的橙子柑子,必须施有机肥料。“否则口感肯定保不住。”褚时健说。他每天晚上都在翻阅各种柑橘种植书籍,做各种笔记。他要确保自己对作业长和农户们开口前,心里是有数的,而且要说得出道理。“不然这些家伙是不听你的。”他笑着说。
不仅要从书籍里学习,还要在实践中得到经验。在果苗种下后的第二年春天,正是施肥的时候。果园里的幼果树基本是用草覆盖住根部的,褚时健要求农户们把草从树坑里拿出来,浇上肥水后,培土进去,再放草,这样幼果树能充分吸收到肥料的养分。他规定得很严格,农户必须执行,施肥结果会在农户的收入上体现出来。但郭海东看出了问题,他知道老人家是理论知识加身,没有考虑到实践操作实际。他算了一下,如果严格按照褚老板的指示来做,一家农户负责5000多棵果树,那么这个施肥工作起码要四十天。“春季施肥是因为果树在春天最需要肥料,但如果拖的时间太长,许多果苗会错过黄金受肥期,干了等于没干。”郭海东说。
但没有人敢去说,一是说不出解决方法,二是老人家气场强大,让农户们相信只要是他说的都是对的。郭海东有一天在大门口拦住了褚时健。“褚老板,我提个建议行不?”“说。”褚时健找了个板凳坐下。郭海东告诉了褚时健他的考虑。“老板,如果要搞这么精细的话,农户不睡觉也干不完,而且也错过了果树的黄金受肥期。”说完,褚时健问他:“如果是你,你准备怎么施肥?”郭海东说:“时间第一位。就简单松松土,把肥水淋进去,再密密地盖上草就可以了。”褚时健吸了口烟,问他:“这样施肥会不会好?”郭海东很确信:“是目前的最好方法。”“好!”出乎郭海东的意料,褚时健竟然立即同意了。要考验褚时健的时候显然还有很多,技术方面的问题于他而言并不是真正的难题,麻烦的是人。
果园刚刚开始建设的时候,因为公司属于纯投入期,能给到农户的工资并不高,基本上一个月只有300元左右。褚时健自己都觉得少,但毫无办法,公司负债经营,只能是能省则省。在人员设置上,金泰完全奉行精兵简政的方针,果园里负责具体生产工作的人不能少,一个萝卜一个坑。办公室里人员则是越少越好,这意味着很多工作褚时健和马静芬自己就承担了,比如购买、销售等对外联络工作。但实际上农户是一天不能少的人员部分,果树长在地里,每天都有变化。“就像小孩子一样,你要粗生粗养,孩子就不一定长得好。”褚时健曾经打过比方,所以农户显得很重要。但是,恰恰农户在最初两三年最不稳定。2003年春节前,发生了好几起一夜之间农户一家消失不见的事情,事前不打任何招呼,说走就走了。褚时健还着急,担心农户家里出什么事,让人到处打听,得到的反馈消息基本都是:搞不到吃的,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