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梦
李义频(蓝光中学高二文一)
读陆放翁《书愤》一诗,爱极了那一句“塞山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诗人此时年过六旬,却还有着凌云的壮志,实在令人钦佩,然而我却不可避免地想到徽、钦二帝,忽然胸口一痛,伸手抚时,却是泪流满面。
小时是恨徽宗的,恨他玩物丧志,恨他懦弱误国,恨他拱手送了北宋大好江山,恨他方面面,恨到不愿意承认他在书画上的造诣,恨到忘了他还是个人,忘了他也有七情六欲,忘了他也会疼。我一心只记得他所有的过错,恨意填满整个胸腔,再塞不进他一丝一毫的好。直到后来读了他的《宴山亭》。
宴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我突然意识到,宋徽宗是皇帝之前他是赵佶,是个有血有肉,会笑会哭的活生生的人。看他词中那句“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靖康之变,徽款二帝被掳北上,从此远离故国,这离恨重重,不知与谁人倾诉,这双双燕子何曾又懂我心事?这杏花真美,现在我的故国,也该是这样的暴色,燕衔泥,杏报春,只是“天遥地远,万水千山”,故国美景,往后只能在梦中回望。唉,谁知竟连梦也不做了!是不是故乡怨我恨我,连个梦也不愿给我,她,是不是要断绝我一切痴缠妄念,将我彻底流放在那偏僻的北荒?
赵佶该是慌了痛了,他是否悔悟我不知道,但一定是迟了,现在怎样痛心,怎样后悔都无用了,他醒的太迟了。我无法想象赵佶被囚异乡的日子是怎样度过。他是否每天南望?从早到晚,日出日暮,天地沉浮也望不穿那重重山峦,望不到故乡。他是否听到南宋朝廷建立的消息?如果听到,他会不会在望穿秋水时自怨自艾,追悔不已。他的国终是亡了,列祖列宗百年基业在他手一朝灰飞烟灭,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出故国在金兵铁蹄践踏下的血流漂橹,生灵涂炭,他又怎么敢怎么忍心去想?可如果听到呢?他会不会怀有希望,在风雪中伫立,一遍一遍远望;期盼可以等到攻北的宋军,期盼他们还记得自己,可是结果呢,一天天失望以至绝望,他是否也曾抓住那渺茫的希望不放,最终却只能无力地松手,看着希望破碎消灭,像阳光下的泡沫。
夫哀莫大于心死, 而人死亦次之。当儿子钦宗在自己面前凄惨地死去,赵佶怕是心都碎了,亡国丧子,赵佶又是心肠极柔软的,肝肠寸断该不为过,然后心灰意冷,最后客死异乡,终究没等到一个北来的宋人。
造化弄人,他本只是浪漫闲散的王爷,何愁国事?突然登上皇位,我们又怎能奢求他做个明君圣立?后主李煜不也如此,“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未登帝位,他已明确标榜自己志在山野,但也没逃过命运开的大玩笑。亡国之君总让人嫌恶痛恨,可独独这两位,你怎恨得起?你读他们字字泣血,心痛还来不及,又怎生得恨呢?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不论是赵佶还是李煜,在怀念故乡,遍遍南望的时候,是否悟到,这所谓江山大好,不过是一场山河幻梦?
蓝光中学语文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