荟炉

张薇回到家手机响个不停，都是问市局会议的内容,这些人信息真灵。打电话的人正科长正所长多，也有副科长、副所长的，也有没有担任实职的主任科员。张薇奇怪，市局会议刚完，消息就像在电视新闻中播过一样，很快有人知道了。私下来电话关心的是局级干部提拔自己的希望，或者说希望有多大，张薇只能说下周局党组会研究以后才知，耐心解说口干舌燥，回答的话比较原则，一句别人最想听的话没有。张薇守住底线，没有经过局党组研究，一句都不说。打电话人曲意迎逢，放下电话就骂人，说，装正经。接完最后一个电话，已是午夜，张薇筋疲力尽，比上一天班还累。

第二天周六，张薇加一天班。按张薇理解，周一上班，局领导开会研究，审议草拟的《实施意见》，同时应该有提拔候选资格人员名单，供决策参考。张薇把全局45岁以下的正科长、正所长，具有候选资格的12人档案重新查阅一遍，核对内容，按工龄排序编表，备注栏里注明受奖情况、任职时间。上午十一时，正忙，登记科长提着一个包到办公室来，只好笑脸相迎。登记科长脸上的微笑像是道具，什么时候都挂着。这个人是有名的笑面虎，向来会说奉承话，而且还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登记科长夸赞，说，工作好勤奋，要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人事科成天闲呢。辛苦辛苦！张薇以为登记科长是周日值班，结果不是，是专门来找她的，心里警觉起来。几句闲话之后，登记科长问起局级干部提拔的事情。张薇知道登记科长是强有力的竞争者，在排序表上大概位列七八名，要是按人缘的话大概要排在前三名以内。正因为这样，登记科长很想得到张薇帮助，一再暗示要给其他人下绊子。张薇听着刺耳找事岔开。话不投机，登记科长无趣，走时把手中的包递给张薇，说，一点小意思。张薇脸红起来，立马把包推开，说，请拿走，不送东西该办的事，我照样会办的。登记科长悻悻地走了。

3

周一上午，张薇参加局办公会。

局办公会是每周一上午开，参加人员是局长、副局长、纪检组长，办公室主任是会务人员，作会议记录，加上后来增编的党组书记，共9人，今天张薇临时参会是10人。平常办公会的主要内容是听取各位副局长上一周工作汇报，本周工作安排建议，最后，局长谈工作安排意见，到此，会本该结束了，自从有了党组书记后，局长谈完意见，党组书记还要说一通不是意见的“意见”，像太上皇，弄得会议形式有些不伦不类的。

党组书记职务是后设的。这个机关系统改革改来改去，机构设置让人看不明白。过去的县局分局直属局级领导是一正三副，现在成了二正六副，就是二个正职六个副职，改革后让人看明白一点，就是多摆了四个椅子。有人戏称这是特色。局党组书记这个职务，大多数局是由老局长到点退二线后担任的，原办公的局长办公室离职不离位，还在那里面坐着办公，让继任局长为难。张薇的这个分局就是这样。

今天办公会内容临时增加一项，就是传达研究市局会议内容。

张薇还没走进小会议室，心情已变得忧郁了。半小时前，正忙着准备参加办公会的文件，吴书记腋下夹一个漂亮的黑包，黑着脸走进人事科，就是借钱不还那种神态。张薇凳子像有弹簧赶紧站起笑脸相迎。吴书记转过去对着一枝花，一脸灿烂，很高兴地说了几句，转过脸来又黑着，看一眼张薇，一扭头走了。吴书记那张脸瞬间像扑克牌，翻张变样。张薇心咚咚跳，预感与市局会议有关，跟着赶到局长办公室。因为从周末到目前，还没有主动给吴书记汇报过，哪怕是打一个电话。

局长办公室很大装修得气派，让人看后有眼花缭乱之感。多点光源和反射光使室内灿烂，蓬荜生辉；那张大班头办公桌面铮亮，可照出人影；人在硕大的办公桌后坐着，显得像婴儿一样小；转椅后面是一大壁书柜，立着的全是马恩列斯毛、邓江、鲁迅等伟人著作，书籍崭新的。吴书记黑包还没放下，张薇进来，转过身依然黑着脸，问，上周五去市局开会回来为什么不给我汇报。

很多人以为领导最在乎工作，其实，领导最在乎的是对他的尊重，在这方面有的领导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很小气。如果谁要是表现出对他不尊重，会记一辈子的。吴书记就是这种人。张薇感到委屈，那天到家天已黑，早过了下班时间，想周一上班再汇报。吴书记哪听解释，眼瞪得溜圆牛蛋似的，问，你眼中有没有我这个领导？知道不知道，你到这里来工作是我帮的忙。这句话里有话，吴书记心里有火。在吴书记看来，张薇重大事情不向他汇报，就是不尊重，焉能不火。张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乎要哭。吴书记想问，是不是谭局长不让告诉的，想从张薇口里说出来，这丫头就是不说，就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看着张薇要哭的样，吴书记看一下表，不想看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一挥手，说，先开会去吧。张薇才非常难受地走出局长办公室。

吴书记名字怪怪的，叫吴乾勑。两眼框凹，看着精明，虽瘦得跟猴一样，脑瓜转得快。吴家在吴乾勑这辈的字是“乾”，乾当乾坤讲，天地江山也；也可谐音当钱听，发财。吴乾勑父亲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寄望后人干大事，发大财，给三个儿子取名是志、勑、坤，就是吴乾志、吴乾勑、吴乾坤。三个儿子只有吴乾勑当官，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快咽气的时候，紧紧抓住吴乾勑的手，把那两个儿撩在一边，寄以吴家兴旺的重托。小时候吴乾勑不喜欢这名字。同学们总嘲笑家穷，叫他无没钱，吴乾勑心里反感。以后参加工作，慢慢不在意了。吴乾勑刚参加工作是在山竹县市场管理所。年轻的吴乾勑工作积极，工作能力强，领导和同事们没看出是一个私心和野心特别重的人。当副所长时，当时市场所配备一台长安车由所长安排，打招呼不听，吴乾勑没事就学开车，有次把车撞到墙上，腿骨折，被所长和局里狠狠地批过，管了几天，伤好后照样学车。学会后，经常开着车到处跑，所长号令不住，拿他没法。吴乾勑当所长后，那台车就成了私家车，每天开着上下班。过去当官为民，现在当官为己。组织培养干部那是老早以前六七十年代的事，新时代人的进步是个人进步，找对人才会进步，没有人，就是有一箩筐成绩也白塔。吴乾勑发现官场秘密，想当官就要进入官场。当“长”的官是官场的节点，可拿攀枝错节形容，一大帮想当官的人围着节点转，形成一个圈子。节点与节点之间是有界线的，有派系之称，跟过去年代说的井冈山、鄂豫皖、陕西派系差不多。平常有耳闻，偶尔在宴席上能见到，在医院也见过。时间久了，大多数人都爬起来坐在不同的官位上。吴乾勑转了两道拐攀上县委组织部长的关系，常去走动一来二往人就熟了，四年内，当上山竹县局副局长、局长。有人羡慕进步快，吴乾勑嘿嘿一笑，心里嘲笑这些木脑袋，不懂当官诀窍。

对权力的渴求不服务大众，就会追逐名利，这是钻干部体制制度漏洞。吴乾勑当了局长，知道官当到头私心开始膨胀，吃喝收礼卖官的事样样干，两年内把全局的科所长换了一遍。调入城区直属局长这个位置，吴乾勑动了不少脑子，费了不少劲，吴乾勑始终觉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