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个月
这最初的三天我是在极其苦恼的心绪中度过的。“我的漂泊终于结束了:我在监狱里啦!”我不时地自言自语,“这就是我将度过漫长岁月的栖身之地了,我是带着那样不信任的痛苦的心情踏进了这个角落……谁知道呢?也许多年后要离开的时候,我还会依依惜别呢!……”我加了一句,不无幸灾乐祸之感,这种感觉有时会变成一种欲望,要故意地触动自己的创伤,仿佛想欣赏一下自己的痛苦似的,仿佛对不幸处境的充分领悟真的有一种快感。对这个角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惜别之情的想法使我自己不禁骇然:我当时就预感到,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会达到何等匪夷所思的程度。但这是后话,眼前我周围的一切是充满敌意的,因而是可怕的……不过并不是一切,不言而喻,这只是我的错觉而已。我的服苦役的新难友们打量我的那种强烈的好奇,他们对突然出现在他们阶层里的贵族出身的新囚犯的分外严厉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有时几乎会变成敌视,——这一切使我太苦恼了,以致我但愿快点儿去干活,以便尽快把我的全部苦难都了解并体验一遍,开始像他们所有的人一样地生活,尽快和所有的人一样走上生活的常轨。
他没有完成任何学业,在莫斯科与因其堕落而吃惊的亲人们闹翻以后,来到了彼得堡,为了搞到钱,他决定干一桩告密的勾当,即出卖十个人的鲜血,以便立即满足他那欲壑难填的极其粗鄙下流的享乐欲望,在彼得堡和它的那些市民大街和糖果糕点店[3]的诱惑下,竟如此贪图享乐,以致一个并不愚蠢的人竟会干出这种不明智的疯狂勾当。他很快就被人揭发了;他的告密牵连了无辜的人们,使另一些人受到蒙骗,因而被流放西伯利亚,在我们监狱里服刑十年。他还很年轻,他的人生刚刚开始。按理说,他的命运发生这样可怕的变故,应当使他警醒,激发他的天性起而反抗,以求转机。但是他恬不知耻地接受了自己的新的遭遇,甚至毫无悔改之意,面对这种遭遇没有道德上的愤慨,除了被强制劳动、不得不告别那些糖果糕点店和三条市民街,竟无所畏惧。他甚至觉得,苦役犯的身份只是使他更能放开手脚,去干一些更加卑鄙龌龊的勾当。“苦役犯就是苦役犯嘛;既然是苦役犯,那么为非作歹就是可以的了,并不可耻。”一字不差,这就是他的看法。我是把这个可恶的家伙作为一种现象来回忆的。我有好几年生活在杀人犯、淫棍和臭名远扬的恶徒之间,但是我敢肯定,我生平还从未遇见过像A这样道德沦丧、贪淫好色、卑鄙下流的无耻之徒。
这是一个例子,在精神上不受任何规范、任何法制制约的人的肉体会堕落到什么地步。看着他那永远挂在脸上的讥讽的微笑,我是多么反感哪。
而且他又狡猾又聪明,相貌英俊,甚至受过一些教育,有能力。不,社会上有这种人比火灾更糟糕,比瘟疫和饥荒更糟糕!
第六章 第一个月
我决心要尽可能保持朴实和独立的作风,丝毫不露出特别想要接近他们的态度;但也不排斥他们,如果他们自己想接近我的话。决不惧怕他们的威胁和敌视,而且要尽可能地行若无事。决不在某些重要问题上与他们同流合污,也决不迁就他们的某些习惯和习气,总之,决不无原则地强求他们的友谊。
我毕竟应当在他们面前维护甚至尊重自己的贵族出身,也就是说,应当图安逸、摆架子,嫌弃他们这些人,时不时地撇着嘴冷笑,嫌脏怕累。他们对贵族的看法就是这样,当然,他们会因此而骂我,但心里还是会对我怀有敬意。这种角色是不适合我的;我从来就不是他们所理解的那种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