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枯萎的薄荷和一些未看完的书

六月的一天晚上,加班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跟朋友一起走出吱吱打开的大门。还未拐弯,便见到平常经常见到的一辆卖花的货车,车门开着,众多的花和草在灰暗的天色下熠熠生辉。心一动,走过去看了,车门打开着,不见卖花人。左右看了,才见一个人,以为是,但对方浓浓方言,一句都没听懂。正准备迈脚走了,却见一个憨实模样的人来了。于是挑挑选选,舍弃了那些姹紫嫣红的,粉雕玉琢的,繁花嫩叶的,竟然捧了一盆绿汪汪,极其拙朴的薄荷,喜滋滋地付了十块钱,提回了家。换了素色的瓷盆,微微浇点水,将其小心安放在阳台摇摇晃晃的小桌上,和两盆绿萝一块儿做个新友。偶尔凑近闻闻薄荷的味道,心里期盼着它能起点驱蚊的作用。

然而这样的日子没有等到几天,便在下楼梯时一晃神,跌了下去,崴了脚,不大不小,不轻不重,正正好限制了所有的天马行空与颠倒流离。脚上有伤,心中不忿,于是拖着一堆衣服回了学校,住回小小一间陋室。阳台上的小薄荷,早被忘到海角天涯。

一周以后,脚伤缓解,又拖着一堆汗臭味的衣服悠悠地磨回家。一进阳台,赫然只见两盆绿萝茂腾腾地伸展着,白瓷盆里的薄荷,干枯着叶子,耷拉着,不见一线生机。急急往盆里倾倒了一壶水,只见水滴答滴答流到地上,将扎染的桌布浸湿一大片,薄荷叶还是了无生气。

今天回家,拖了地,擦了桌子,扔了一堆东西,但对着这盆薄荷,犹疑了下,还是作罢,说不定还能有什么生机从干裂的泥土里冒出来呢?

想起今年大半年的历程,喜气洋洋,窃窃自喜,黯然,难堪,失望至极,漠然,在在。而时至六月将尽,它们又在哪里了呢?倏忽之间,万般忧思,千般不忿,只如时空中一粒尘埃。反而是那些用来数着它们的日子,却如悬泉瀑布,从千丈高的崖壁,一瞬落定。

我打开微信上的记录,关于读书的几条,被夹杂在一堆鸡蒜毛皮之间,发出极轻极轻的叹息——

一月: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万水千山走遍》。那对随便选了个日子,便急急去登记结婚的夫妻,常常为山羊踩坏屋顶,甚至跌到家里面而苦恼,某次还不顾一切地冲到荒丘之夜,结果遇到歹徒,险些一去不回。但到最后荷西问三毛“下次还来不来?”三毛说“要来”。

沈复《浮生六记》。乾隆年间布衣文人的实事实情,记得实在。既有属于文人的怡情意趣,如莳花栽草,吟诗饮酒,落魄之中亦不可少友人相聚。个中还有一个被称为那个时代最可爱的女性——陈芸。胜在文字之中的自然之趣。

埃莱娜·费兰特《新名字的故事》。关于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关于个人生命的际遇与限制。不甘与挣扎刺激着人去做改变,而平静与安稳塑造了最终的样子。

二月:白先勇《孽子》。“晚风吻尽荷叶边,任我醉倒在池边。”有点恣意,也有点晦涩难言,正如白先勇所描绘的荷花池边这个隐秘,暧昧,灰暗的世界。开头走入池边,中途离开,与最后的回归,是无可奈何的轮回,是这群白天的社会驱逐的浪子的宿命。白先勇的笔力清晰明白,又入骨三分。

四月:赫胥黎《美丽新世界》。反乌托邦系列之一。继乔治·奥威尔暴力式统治的《1984》和《动物农庄》,终于看到温和的极权。一本讲述失去自由精神的人社会,温和得毛骨悚然。

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不过我给你写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信,一字一句写下来的,有迸发的感情和执笔思忖的理性。纸间传书,很难得。最近看书,明白自己懂得的越来越少。

六月:彼得·海斯勒《江城》。1996年的涪陵有怎样的街道、河流、饭馆和政治禁忌?这本书从一个在涪陵任教的美国人角度来看,纪实的同时,也融合了一个闭塞的中国小城的变化与僵滞的思考。思考由于文化的隔阂与背景的不同,带着疏离感与语焉不详。正如作者自己所感到的,在涪陵,尽管两年的生活似乎让他融入并有所喜爱,但是自始至终,总是隔了一层,总归是失败了的。“人生不一定处处是美景,但也许正因为如此,它才会永存下去。”去一个非土著的地方生活,总会产生类似的感受,你的身份,你的被认可度,似是而非。但是经过一段时日后,这些记忆又会变得令人怀念,成为一首唯美的朦胧诗。

为数了了的几本书,占据了上半年的床头,还有一些正在蒙尘的小书,如《杜甫诗选》《中国小说史略》《现在西方哲学十五讲》《梦的解析》《周汝昌校点本石头记》。以及仍在计划中要去读的《苏轼传》《洛丽塔》等。

2019年的上半年,注定是一段缺失、遗憾与反省的时间。“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自在,便是读书的大好时光;拘束,则是写字的大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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