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听见诗人的刀斧在柱头上雕出最朴素的事物的庄严的姿态;用他的黄金笛,用他的紫檀箫表现严肃与欢乐的生活;又为一切阴影都是光明的心灵,唱出它们宗教的喜悦与信仰的甘美……还有那抚慰你,向你微笑的酣畅的痛苦,在它严峻的脸上,射出一道他世界的光芒……以及那睁着温柔的大眼的,清明恬静的死亡。
大众尽管为了争一日之短长而互相厮杀,诗人依旧在讴歌天地的长春,和美的景物所给人的甜美的慈爱。人类在那里惊呼悲号,在一块贫瘠黑暗的田里打转的时候,千千万万的生灵互相争取一些血淋淋的自由的时候,泉水和森林却轻声唱着:“自由!自由!圣哉!圣哉!”
这是如醉若狂的飓风,挟着它暴厉的威力或是深邃的甘美;是骚乱的力,是兴奋若狂的史诗,唱出群众的狂热,唱着人与人间,喘息不已的劳动者间的战斗。
诗中充满着希腊神话的气息。古代的灵魂似乎至今在二十世纪的法国人身上活着,他们还想脱下现代的衣衫,显出他们美丽的裸体。
贵族式的,被他认为太偏于灵智的女神,不及一个朴素的,健全的,结实的,并不喜欢那么推敲,但懂得热爱的民间女子可爱。
我只要一支小小的芦苇,就能使蔓长的野草呻吟,整齐的草原悲鸣,温柔的杨柳呜咽,还有那小溪也会低吟:我只要一支小小的芦苇,就能使森林合唱齐鸣……
那些钢琴小曲,那些歌,那些法国的室内音乐,素来是为德国艺术家不屑一顾的,克利斯朵夫自己也没注意到其中富有诗意的技巧;但在慵懒的风度与享乐气息之下,他开始看到一种为了求脱胎换骨而来的骚动与苦闷,——那是莱茵彼岸的人无从领会的。法国音乐家用着这种心情在他们荒芜的艺术园地中寻找能够孕育未来的种子。
要永远不会犯错误,只有一事不作。为了追求活泼泼的真理而犯的过失,比那陈腐的真理有希望多了。
如今克利斯朵夫对一般尽瘁于复兴大业的匠人感到敬意了;他不想再讥讽他们狭窄的美学或缺乏天才了。
在繁华的巴黎,这个纯洁的大师,音乐界的圣者,艰苦勤劳的过了一辈子,从来没有丧失清明的心地与耐性;他的坚忍的笑容使他的作品蒙上一层慈爱的光彩。—— 哪儿有一个学者比这个清明的大师更加渗透热烈与谦卑的信仰的。
他们的如醉如狂的悲观气息,轰轰烈烈的英雄生活,对战争与牺牲的信仰,以战斗精神与宗教热诚而论,和日本武士道的理想完全相符。
不存幻想,也不灰心,象铁腕一般支撑着民族,往往也鞭挞民族。
能交换一个眼风,一句话,证明他们虽然静默了好久而思想仍旧在一条路上就行了。
他凭着一种神秘的,突如其来的直觉,能够窥到爱人的心的微妙的活动。
直要等到那股深邃的力,那个民族的本性,有一天突然抬起头来把他们友谊的联系扯断了的时候才会显出裂痕。
那股狠劲仿佛要征服世界似的。
奥里维嘴唇发抖,差点儿要说出来,可是终于一句话也没说。
他体会到凄凉高远的情调,羞怯而温柔的笑容,显出他是个神经质的,纯洁的,多情的,动不动会脸红的人。到了快终曲的时候,正当表现痛苦的爱情的乐句到了顶点而突然迸裂的时候,有种抑捺不住的贞洁的情绪使奥里维没法再往下弹。
音乐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心事,泄漏最隐秘的思想。
那些迂腐的家伙!他们好比手脚残废的人想要教我怎么走路。
在这个友谊的蜜月中,那些深邃而无声的欢乐,唯有得一知己的人才能体会。他们难得说话,也不大敢说话;只要能觉得彼此在一起,能交换一个眼风,一句话,证明他们虽然静默了好久而思想仍旧在一条路上就行了。用不着互相问讯,甚至也用不着互相瞧一眼,他们随时都能看到对方的形象。动了爱情的人都不知不觉的把爱人的灵魂作为自己的模型,一心一意的想不要得罪爱人,想教自己跟对方完全合而为一,所以他凭着一种神秘的,突如其来的直觉,能够窥到爱人的心的微妙的活动。朋友看朋友是透明的;他们彼此交换生命。双方的声音笑貌在那里互相摹仿,心灵也在那里互相摹仿,——直要等到那股深邃的力,那个民族的本性,有一天突然抬起头来把他们友谊的联系扯断了的时候才会显出裂痕。
我知道你老是在出神;可是你不用你的幻想来创造一些别的生命,而仅仅用来对付生活的烦恼,不是浪费了吗?
这些齿形的树叶簌簌摇曳,有时比森林中的风涛声还更幽美动听呢。
克利斯朵夫瞧着床上的一堆枕头,又瞧着奥里维疲倦的脸,似乎看到他在黑暗里挣扎的情形。
奥里维从脸上红起直红到耳朵,窘得一动也不能动,一句话都没有能回答。
只要一想到你在观察我,我就慌得手足无措了。
克利斯朵夫又好奇又亲热的,瞧着那张容易冲动的脸一忽儿红一忽儿白。感情映在他的脸上好比云彩映在水里。多神经质的孩子!简直象女人—样。克利斯朵夫心里想着,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