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约翰克里斯多夫》罗曼·罗兰(下)

这爱情有股宗教般的热诚感染了克利斯朵夫,使他能永久保持和气的心情。

倘若所有的人都道貌岸然,或者都象克利斯朵夫一般有那种英雄式的克制功夫,那末人类也太起弱了,太灰色了。人类需要欢乐,需要无所顾忌,需要敢于大胆的亵渎偶像,包括最神圣的在内。

看到萎靡不振的人类永远会开出鲜花来,看到这些青年人的乐天气息多么有生气,看到他们欢天喜地的去冒险,看到这些为征略世界而再生的种族。

在狭小的天地中喘不过气来;因为不能扩大范围,他们便拚命的往下挖,把泥土翻来翻去,直到把里头的精华吸尽为止。

没有书卷气,也很少感伤情调,她性情象母亲一样的懒散。

学他那种老气横秋而有些装腔作势的谈吐。

他们非常好奇的互相观察,睁着眼睛搜寻对方的缺陷,不料结果反而更加着迷。

她又恢复了以前那种严肃而恬静的口吻。

讴歌法兰西毅力的诗人从来没否认他宗师奥里维的理想主义。尽管爱国心那么热烈,他依旧崇拜精神上的崇高伟大。他在诗歌中提高着嗓子预告法兰西的胜利。

他凭着他的肌肉,凭着他宽阔的胸脯,起着他的强烈而渴求享受的感官,凭着他象鸷鸟一般遨翔于平原之上的巨翼而得意扬扬,急不及待的想扑下来试试他的利爪。民族的英武,超越海洋超越阿尔卑斯的飞翔,横跨非洲沙漠的驰骋,新时代的十字军。

他们声势汹汹,取着挑衅的态度。

他心里一无信仰,对什么都是一笑置之。

他仿佛一个人在溽暑熏蒸的下午,扎手舞脚的躺在大树底下。火辣辣的阳光使人头晕眼花的刺激没有了。和气恬静的气氛象翅膀一样张盖在他身上。眼看身边这个人心平气和的挑着那么重的人生的担子,乔治自己的骚动也平静了。

乔治的风流韵事和挥金如土的作风,还不是克利斯朵夫最愤慨的事。他最难宽恕的,是乔治把自己的过失看得轻描淡写。

男女关系只是一种自由的游戏,无所谓道德不道德。只要相当坦白,只要心地好(也不用顾虑周详),就够得上称为诚实君子了。他决不象克利斯朵夫那样认真,给自己找麻烦。

年轻的耶南,轻浮,快活,最恨扫兴的人,一味喜欢作乐,喜欢剧烈的游戏,极容易受当时那一套花言巧语的骗,因为筋骨强壮、思想懒惰而倾向于法兰西行动派的暴力主义,同时又是国家主义者,又是保王党,又是帝国主义者。

他把克利斯朵夫的人品,作品,天才,竭力恭维了一阵,对另外一部作品表示轻蔑到极点,一口咬定它一文不值,绝对不能卖座。

听了最后一句威吓的话,更是捧腹大笑,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自私的本能教他们头也不回的往前直冲。

母子两个都是脾气急躁,性情激烈的人,不免交换一些难堪的话,加深了原有的裂痕。

那简直是一般刽子手。我们被生活折磨到浑身是血,为了跟艺术斗争而筋疲力尽。他们非但不伸出手来,不用慈悲的态度提到你的弱点,不用友善的心情帮你补救那些弱点,倒反双手插在袋里,眼睁睁的看你挑着重担上坡。他们不把石子摔在你腿上教你倒下来,已经是你的大幸了。

这些遗恨和痛苦慢慢的减淡了,剩下来的仅是一种郁闷。

没有力量抵抗他的任性。为了破解自己的懦弱,她硬要相信这是向奥里维补赎罪过。

只拿自己玲珑剔透的心把音乐照亮了。

对于葛拉齐亚是一种懂得很透澈的美妙和谐的语言。

他没有一个时间不是觉得被她温柔的气息包裹着。

这是他非维持不可而她也加以尊重的最后一道骄傲的防线。

克利斯朵夫和葛拉齐亚通信的口吻变得沉着,含蓄,好似一对已经受过爱情磨炼的夫妇,因为过了难关,手搀着手走着,对于他们的前途和脚力很有把握了。各人都相当的强,足以支持对方,领导对方;也相当的弱,需要受对方的支持与领导。

凡是奥里维为之着迷的,讲着明哲的理论或是表现神圣的疯狂的书,例如托尔斯泰那种虚无主义的怜悯,易卜生那种以破坏为能事的骄傲,尼采的那种狂热,瓦格纳的那种壮烈的富于刺激性的悲观主义:他才看了一眼就又忿怒又惊骇的掉过头去了。

葛拉齐亚呼出来的气在面网上凝成一片水雾。他隔着冰冷的手套紧紧压着她温暖的小手。两人的脸靠拢了。隔着潮湿的面网,他吻了吻那张亲爱的嘴。

每隔许多时候,小坏蛋把他们略微放松一下,或是因为玩得腻了,或是因为恢复了孩子脾气,想着别的事。

因为自己一向压制着的某些性格可以在他们身上发泄一下。

把手压着胸口,激动到极点,笑了出来。

孩子对他非常凶暴,说出许多恶毒的话,不再掩饰仇恨的心理。克利斯朵夫认为是疾病所致。他那时的耐性是从来未有的。

于是他又哭又叫,跺着脚,躺在地下打滚,大大的发了一场神经病。

那张灵光四射的瘦削的脸,那对火辣辣的,秀美的,绒样的眼睛,那双长长的细致的手。

个性坚强的眼中那点儿悲壮的严肃,突然蒙上一道柔和的光。

虽则他没有时间把这些学问钻研得如何精深,可是已经养成了思想的纪律和文字的风格。这个出身微贱,一切知识都靠自修得来而漏洞很多的人,居然学会了运用词藻的能力,能够用思想来控制形式。

但替这颗心灵在黑夜中把长明灯点起来的,的确是奥里维。别人不过是做了添加灯油的工作。

提到法兰西民族精神的觉醒,英勇的理想主义的火焰,为奥里维所预告的;他想替这些做一个响亮的声音,超临在战斗之上,报告未来的胜利。他为他复兴的民族唱着史诗。

眼里冒着火焰,苍白的脸上东一处西一处有了红晕,嗓子也提高了。克利斯朵夫不禁注意到这一堆气势逼人的烈火,和烧着这堆烈火的可怜的身体之间的对照。但这个命运弄人的惨状,他还只看到一部分。诗人讴歌咏叹的是毅力,是这一代醉心于体育、行动、战斗的勇猛的青年,诗人本身可是连走路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只能过着极有节制的生活。

有时他的性灵需要发泄一下,被克利斯朵夫一句话打动了心,忍不住兴奋起来,让他的理想主义射出一些绚烂的光芒,照着他深藏的灵魂。接着他热情突然下降,憋着一肚子的怨岂不出声了,使克利斯朵夫又看到了敌人的面目。

狂热的幻想竭力反抗着铁一般的意志,不受约束;极自私的心理和极慈爱的心肠,教人永远看不出两者之中哪一个会占上风;还有英勇壮烈的理想主义和对于光荣的渴慕,使他一看到旁人的优越就会着急到近于病态的程度。即使奥里维的思想,独往独来的个性,大公无私的精神,都可以在他身上发现,可绝对达不到奥里维那种清明恬静的心境。他天生是虚荣的,骚动的。

脾气很高傲,对于真理抱着一种迷迷糊糊的理想与宗教式的热情,她夜里睁着倦眼,有时甚至没有灯火,在月光底下抄写雨果的《悲惨世界》。她遇到爱麦虞限的时候,正是爱麦虞限贫病交迫,比她更潦倒的时候;从此她就委身于他。

看到她无微不至的忠诚,他极其感动,知道她是最可靠的朋友,只有她拿他当作自己的性命一样。

常常不由自主要爆发出来的恨意把他的好感掩没了。他毫无办法。他有一颗慈悲的心,竭力想对人好;同时身上又有一个强暴的魔鬼,拚命想损害人家。

神圣的感情即使过火,他也不想加以指摘。并且所有的民族都自命不凡的相信自己的使命,那对整个人类也有好处。

两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尽管都抑捺着自己的个性,结果总是这一个压倒那一个,使那一个因为屈辱而心怀怨恨。

轰动一时而完全虚空的成功,看到自己的面目与作品在一般平庸的头脑中反映出来,不是变得模糊了就是变成了漫画,真不是味儿。

孩子被这种激动的表示吓坏了,心里很不舒服,挣脱了他的臂抱。
似乎他们多所猜忌的自尊心不愿意接受他的友谊,宁可他做一个敌人。总而言之,他眼看自己的一代象潮水般的过去了而自己没跟它一同过去,下一代的潮水又不要他加入。

他这么说的时候神气很坚决,有点难为情,也有点挑战的模样。

孩子是从奥里维生命中长出来的嫩芽,而克利斯朵夫自己也在这个嫩芽身上复活了。

他对着脑子里那张可爱的脸微笑;孩子的天真,可爱,又调皮又老实的谈吐,完全把他迷住了。

他若无其事的道了歉,对于失信的事没有一点儿惭愧的神气。

颇有勇气为了朋友而冒犯舆论了。从此以后,他们亲密的程度使她觉得,倘若因为怕人议论(那是不可避免的)而把两人的友谊再藏起去,未免太懦怯了。

在他幽居独处的悠长的岁月中,在旅行中,观察多于说话的结果,使他学会了揣摩脸相的本领。

克利斯朵夫被她温柔安静的气息感化了,便是在情绪激动的日子也同样受到影响。

她看到屋子里凄凉的景象大为感触:过道又窄又黑,环堵萧然,到处是寒酸相。于是她体会到这个房间的美,其中充满了出神入化的音乐;她也听到了这颗热爱的苦恼的心,仿佛就在自己胸中跳动。

罗马那股征略天下的气息在他身上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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