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着这股狂乱的气息。
神志清楚,精神洒脱,所以连最小的枝节都深深的印入他的脑海。
这些紧挤在一起的人身上蒸发出来的气息使他恶心。
群众嗅到了血腥。一刹那间,他们变成了一群凶恶的猎犬。到处都放出枪来。
在弥留者的枕上,奥兰丽放着一小束铃兰。院子里一个没有关紧的龙头让水滴滴答答的流在桶里。思想深处,种种的形象颤动了一刹那,好似一道快要熄灭的光明……一所内地的屋子,墙上爬着蔓藤;一个花园,有个孩子在玩儿:他躺在草坪上;一道喷泉涓涓的流入石钵。一个女孩子笑着……
细腻的心理,能一针见血的看出自己的跟别人的弱点而加以利用。
他没有勇气,他怕孤独,好比一个落在大人后面哭哭啼啼的孩子。
有的革命家是为了趋附时髦,有的是为了生性孤僻;有的是为了需要行动,抱着牺牲的热情;有的是为了奴性特别强,象绵羊一般驯良。可是全部都莫名片妙的被狂风卷着。
他对这些故意装做不关心,讥笑改造社会的梦想。他素来喜欢跟人闹别扭,再加对于风靡一时的病态的人道主义有种本能的反抗,所以表面上做得特别自私。他因为是靠自修成功的,不免以自己的体力和意志骄人,把一切没有他那种力量的人看作贪吃懒做。
他表面上有股百折不回的毅力;但明眼人可以看出他骨子里给多年的辛苦和努力磨得疲倦死了,厌烦死了,愤愤不起的恨着命运。
思想的平凡,措词的单调和野蛮,空洞的滥调,幼稚的逻辑,抽象的理论和乱七八糟的事实,好比做坏了的芥末酱。
脑子里想着精益求精的寻欢作乐的玩艺,身体却肮脏到极点,日常生活也鄙俗到极点。他最喜欢病态的富翁们作兴奋剂用的“奢侈”。
他常常遇到一些冷酷的目光,充满着敌意,跟一般因饥寒交迫而愤懑不平的工人看中产阶级的目光一样。
但他的观察并非由于冒昧的好奇心,而是由于喜欢分析人家心理的习惯。
死起沉沉的小城,眼界的狭窄,使他受不了。
奥里维的温情也把她对他的感情重新燃烧起来。
这是一株植物,根须深深种在她的肉里:她不胜惊骇的觉得它在生长,喝着她的血。她整天的出神,惘然听着,整个生命都被这个占据着她的陌生的生命吸引。那是一种模糊的,柔和的,催眠的,悲痛的,嗡嗡的声音。她忽然惊醒过来, —— 汗流浃背,打着寒噤,想要反抗了。她掉入了“自然”的网罗,竭力想挣扎。
他们殚精竭虑,竭力要教弱者懂得他们软弱到什么程度,懂得那是他们的天性,应当永远这样的。在这个情形之下,弱者除了抱着手臂发呆以外还有什么事可做?凡是不欣赏自己的弱点的人算是上乘的了。但女人老听见人家说她是个有病的孩子,就以疾病与幼稚自傲。人们培植她们的懦弱,帮助她们变得更懦弱。
他们的放纵只是在头脑里空想一番。他们最高兴让自己在这个文明的浴池中溶化,呼吸那种淡薄的淫乐的空气;—— 人类的精力,强烈的生命,原始的兽性,信仰,意志,热情,责任,都在那微温的泥洼里化为液体。
很有些丈夫知道妻子养着情夫。这些妻子也知道丈夫有着外遇。他们各得其便。只要不吵吵嚷嚷的闹起来,就无所谓丑事。这些好夫妻都是象合伙股东 —— 也可以说是共谋犯 —— 一样有默契的。
因为她神经过敏,自以为永远残废了,又认为孩子是致病的原因,暗中非常恨他。
雅葛丽纳责备自己:自私与母爱在她胸中交战。看到婴儿睡得那么甜蜜,她就软心了;一忽儿她又好不辛酸的想道:“他要了我的命。”
老是担忧健康问题,医生们又推波助澜,鼓励她一事不做, —— 其实一事不做就是她的病根, —— 使她和婴儿隔离,绝对不能行动,绝对的孤独,几星期的躺着,百无聊赖,吃得饱饱的睡在床上。
她还能受到这个理想主义者的影响,因为他虽然懦弱,还维持他的信念。她一向想摆脱一个精神上比她更强的人的控制,想反抗那洞烛她的内心而有时使她不得不责备自己的目光,只是徒然。
他突然发现了这一点,觉得莫名片妙,完全没看到她心中长时期的酝酿,从来没猜疑到她暗中日积月累的恨意,也不愿意去体会这种报复与仇恨的原因。那些原因往往是长久以前就潜伏着的,多方面的,捉摸不到的, —— 有些是埋在床帷之下的, —— 有些是自尊心受了伤害,心中的秘密被对方窥见了,批判了的。
逼他说出粗暴鄙俗的话,使自己更有理由轻视他。要是他忍不住而发作了,她就瞧不其他。如果他事后羞愧,她就更瞧不其他。
最糟的是他们一连好几天的不说话。令人窒息、骇怖的沉默,连最温和的人也受不住而要为之发狂的;有时你还感到一种想作恶、叫喊、使别人叫喊的欲望。静默,漆黑一片的静默,爱情会在静默中分解,人会象星球般各走各的,湮没在黑暗中去 ……
曾经淋漓尽致的描写一对不再相爱而互相监视的夫妇。
唯一的价值是当时很走红,唯一的本领是糟蹋了一大批女性。
用艺术镶嵌起来的自私好比捕雀的罗网,吸引飞蛾的火焰。
这个在外面看来多么苍白黯淡的生命,里面是何等的光明灿烂!何等的丰满充实!
困难的是要把日常生活和海阔天空的精神生活并行不悖的放在一起。幸而亚诺在书本和艺术其中也过着一部分幻想生活,靠那些作品的永恒的火,维持着他心中摇摇不定的火焰。
但愿男子自认为是女人的弟兄而不是她的俘虏或主宰!但愿男人和女人都能排斥骄傲,少想一些自己,多想一些别人!咱们都是弱者,得互相帮助。切勿对倒在地下的人说:我不认识你了。应当说:拿出勇气来,朋友。咱们会突破难关的。
平时所没有的内心的激动,使她脸色有点儿红。她奇怪自己居然会这样的吐露心腹。
想到抚育他的快乐,在这颗小小的灵魂周围织起她的幻梦与爱。
民众并没响应他们的号召,或竟避之唯恐不及。
把平民运动当作猎取权位的手段。好似北欧的海盗一般,他们利用涨潮的时间把船只驶入内地,预备深入上流的大三角洲,等退潮的时候把征略得来的城市久占下去。
智慧是一座岛屿,被人间的波涛侵蚀了,淹没了,直要等大潮退落的时候,才能重新浮现。
就是那些绝不沾唇而只在旁边闻到酒香的人也不免头晕目眩。这是大革命酿出来的酒!
靠了他们灌输给它的血液而有了传染性的时候,那枯萎的植物,奚里谷的玫瑰,才突然之间开花,长大,放出浓郁的香味布满空间
只要不出他们的书本,那思想就等于死的,不过是博物馆里的东西,放在玻璃柜中的木乃伊,没有人瞧上一眼的。但一朝被群众抓住了,那思想就变了群众的一部分,感染到他们的狂热而变了模样,有了生气;抽象的理由中间也吹进了如醉如狂的希望,象穆罕默德开国时代的那阵热风。
这些艺术家的心灵,和统治他们感情生活的那种幼稚的原则,真是太可笑,太苛求了!
他们在理论上宣扬暴力,其实是对自己的文弱、遗憾、生活的压迫的报复,尤其是在他们周围怒吼的雷雨的征兆。
他们被风吹动的时候,几乎自以为在操纵风向。
虽然文字写得大胆,实际是畏首畏尾,非常胆小,唯恐得罪了青年人,竭力要博取他们的欢心,把自己装得很年轻。不管在文学上是革命者或反革命者,他们总是战战兢兢的跟着他们早先倡导的文学潮流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