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浮士德》歌德

把视线调整到这样的角度,我们就不难看出,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有浮士德倾向和梅非斯托倾向。如果浮士德倾向占优势,那个社会就会是发展的,有生命力的;但如果遇不到挑战,又可能变得因循保守。因此,梅非斯托倾向只要不占主导地位,对浮士德倾向就是有益的兴奋剂;如果恶性膨胀,再跟权结合一起,那就必然造成混乱,造成灾难。在中国历代王朝中,这种情况表现得极为明显。任何一个王朝,开国之初,总是浮士德倾向占上风,朝廷大多数人都兢兢业业干正经事。梅非斯托倾向如果不是恶意的,就表现为求异思维;就算是别有用心的吧,也造不成大祸害,而只会使人引以为戒。到中期情况就逐渐变了:浮士德倾向日益因循保守,梅非斯托倾向与派系斗争相结合,则日益发展兴盛。到末期干脆掉了个儿:梅非斯托倾向席卷一切,而浮士德倾向则奄奄一息。于是旧王朝覆灭,新王朝那些惊魂未定的新贵,又开始兢兢业业干正经事。

从宏观来看如此,从微观来看也是如此。可以说,每个人身上都存在这两种倾向。前面引证的歌德的话,说明他自己也承认,这两种倾向都是他性格的组成部分。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在对生活进行否定的同时,又在更高的层面上进行建设和肯定;对已经在更高层面上进行建设和肯定的,再进行否定,使之飞跃到另一个更高的层面上。不敢对生活进行否定,也就不敢对自己进行否定;不善于否定自己,也就不可能肯定自己,不可能确立自身的价值。

浮士德倾向推向极端,会使人循规蹈矩,无所作为;梅非斯托倾向推向极端,只知一味否定,破字当头,企图把一切都砸烂,结果会把自己的主体意识也砸成一摊泥浆。第二部第二幕中那个学士,就是一个大否定家。他从自己脚下把历史断开:把背后的一切全都否定,把自己看成创世的上帝,从想象中在自己面前展开一个新天地。不过,年轻时梅非斯托倾向占点儿上风,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正像梅非斯托说的,“这种人也不足为害/不几年就会改弦更张/葡萄汁看样子虽叫人难受/最后终究会变成美酒”。由此可见,年轻时容易犯否定一切的毛病,该多想着点儿浮士德倾向;老了容易循规蹈矩,则万不可忘却梅非斯托倾向。从这样的角度来看,浮士德和梅非斯托虽然是文学作品中的典型人物,实际上就隐形在人类的发展史中,隐形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并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浮士德》勾勒了文艺复兴以来欧洲三百年历史活动的轨迹。歌德以其无比广阔的知识面和奇诡的想象力,把主人公引向各个领域和层面,使这部巨著就像一幅巨型的历史和民俗画卷。帝王将相、平民百姓以及希腊神话中的神与英雄、民间传说中的毛神野鬼、《圣经》中的人物、欧富良这样的寓意人物:无不在画卷中进行各有特点的表演。书中四次节庆既写得热火朝天,又各有特点:民间的节会(“城门前”)透着朴野,宫廷中的化装舞会(“宏伟的大厅”)则富丽堂皇又夹着粗俗,“瓦普几斯夜会”上是群魔乱舞,淫滥又透着阴森,“古典的瓦普几斯夜会”则古趣盎然又奇峰迭起。

《浮士德》是诗剧,许多对话都只是为了交代情节,不能从诗的角度来要求,但有些对白和唱段,就是抽出来单看也仍然是好诗。像“城门前”一场浮士德的对白,有声有色地展示了主人公摆脱绝望心情后的轻松感,单看也是一首绝美的游春诗。第二部第一幕开头的合唱,是多么优美的歌词!浮士德的独白,更可以说是一首即景抒情的哲理诗。梅非斯托的有些对白,像揭露教会贪婪的一段,揭露资本原始积累时期“打仗带掠夺带做生意”的一段,都是既辛辣又深刻的政治讽刺诗。特别是那些可以单独成篇的小诗,像“献词”。

浮士德无餍的追求,是以歌德“对世事更为洞明”的认识为先导的。浮士德终于悟出了人生的要义,反过来又正好说明,歌德所把住的人生价值取向,是符合人类历史发展的,是对后人有指导意义的。

评价歌德时,我们总喜欢说上一句: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又极为渺小。我觉得这是欠公允的。歌德受指责,最主要的原因:一是脱离“狂飙突进”运动,进入魏玛宫廷,二是对法国大革命反感。但我们知道,歌德进魏玛,是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当他碰了壁时,就毅然撇下高官而毫不恋栈。至于法国大革命,当时德国作家除个别人外,都是起先欢迎,后来反感,这说明当时德国社会还没有达到能接受这次革命的水平。要说这表明他身上有当时德国小市民的鄙俗气,自然是正确的。歌德不是圣人,不是完人,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完全从这种鄙俗气中挣脱出来。但他没有沉溺在那里面,而是时时在从自身中跳出来,在摸索,在前进。评价一个作家,最有说服力的就是他的作品。有《浮士德》在,就足以证明,歌德晚年不是已经疲于斗争,而是在对人类的发展进行更深邃的哲学思考。


献词

随你们透过烟云来绕我回翔;
承受着吹动你们乱影的灵风,
我的心胸又感到青春的震荡

我泪水滔滔不住,一阵颤抖,
苦涩的心情感觉到柔静安舒。


舞台序剧

那各色人群请莫再言说,
见他们我就性灵萧索。
请给我遮开人头的攒动,
免得被强行卷进漩涡。
请把我引向静谧的天乡,
那里有清欢为诗人喷放,

唇舌上一切斟酌的吟咏

却被瞬间的粗野葬送!

炫人眼目的生来命短,
真实的不朽留传后世。

特别要情节纷至沓来,

座无虚席就值得高兴?
请走近细瞧捧场的人们!
一半大老粗一半冰冷。

这人权乃是造物的赐予,
岂能为你去肆行糟践!
诗人靠什么去撼人肺腑?
又靠什么去制胜万物?
要在心灵中吐纳世界,
难道不是靠内在的和谐?
当自然硬将无尽的长线
挂到纺车上漠然地旋转,
当嘈嘈杂杂地交混一起
令人不快地乱糟糟呻唤:
谁分开这永远循环的序列,
使有节奏地栩栩然动换?
是谁从个别中唤出共相,
使之美妙和谐地鸣响?
是谁使风暴吼出激情?
使晚霞燃起庄严的意象?
是谁把嫣红姹紫的春花,
投撒在情人漫步的路上?
是谁用本无含意的绿叶,
为各界伟人编制荣冠?
谁奠定奥林匹斯,统一众神?
是人的力量,借诗人来展现。

那么就用这美妙的力量,
去经营你那诗歌的行当,
像有人去搞窃玉偷香:
偶然接近,就动情起劲,
日复一日就难解难分,
情意缠绵,又相争相骂,
相怜未了,又痛苦相侵,
霎时间成了小说一本。
让我们也搞个这种戏剧!
就从丰富的生活中摄取!
人人经历但领悟的不多,
经你一着手就有了妙趣。
五彩的画图都不大清晰,
一堆谬误中一点点真实,
叫芸芸众生快意提神,

高级的饮料都这般酿制。
俊美如花的青年男女
为偷寻启示结伴来观剧,
善感的心灵来摄取营养,
摄取你那剧中的忧郁。
从而一个个都受到刺激,
看到自己内心的隐秘。
他们还一动就欢笑啼哭,
欣赏幻象又敬重活力;

那时我还正富于春秋,
蜂拥的诗句有如泉涌,
源源不断地涌出新溜。
薄雾为我把世界轻掩,
蓓蕾在向人绽现奇观,
于是我采集百样花朵,

花朵布满了各处山涧。
我一无所有而却充盈,
渴慕真实又倾心梦幻。
还给我追求——不受拘禁,
还给我幸福——苦涩又深沉,

当你激烈地跳罢圆舞
又要去豪饮宴乐连宵……

有能耐都可以上来试试,
因此我今天不吝借与
无论是布景还是装置。
利用天空的大光和小光,
星星你们也尽管用上,
流水、烟火与峭壁悬崖,
走兽、飞禽也不缺哪样。
就请在这狭窄的台区,
踏遍宇宙的各个领域,
用从从容容的速度进行,
从天堂到人间再到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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