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是鲁迅思想和艺术的一次超越,所以小说家的鲁迅以《呐喊》《彷徨》开始,以《故事新编》作为结束,这本身就是非常有意义的。其实《故事新编》也是一个没有达到十分完美境界的作品,因为他写得毕竟太匆忙,而且是在大病的情况下写的。在某种程度上说,《故事新编》是一部没有完成的杰作。
读鲁迅的作品,我们会时时刻刻为鲁迅的艺术才华所折服,同时我们也常常会有千古文章未尽才的遗憾。因此,就像鲁迅说他自己是“中间物”一样,他的小说在整个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中仍然是一个中间物,它只是一个阶段,但这个阶段,却是十分辉煌的,而且让我们后人永远怀想。
谈《红楼梦》与中国文化
第一,《红楼梦》为中国小说创作人物、刻画人物提供了丰富的材料。《红楼梦》中许多人物已经成为一个符号,假如形容一个人没有见过世面,我们就说她是刘姥姥;假如形容一个女孩长得弱不禁风、病病怏怏的样子,我们就说她是林黛玉;假如说谁长得很丰满端庄,我们就说她是薛宝钗。这都是具有符号意义的人物。仔细想一想中国文学人物中,在我看来只有鲁迅作品中的人物有一些具有这样的意义,比如说祥林嫂、闰土、阿Q等。
首先,就是《红楼梦》中的心理描写非常好。中国的作家从过去到今天,都被外国文学评论家批评不会写心理活动,我们来读一读《红楼梦》,看看中国作家到底会不会写人物内心。中国作家在写心理活动方面和托尔斯泰等外国作家确实不一样:俄罗斯的文学作品写人物心理的时候,主人公可以躺在草地上,我们翻书的时候翻过多少页,作者还在描写心理活动;从《红楼梦》中来感受,中国作家常常用国画中的“大写意”手法——肢体语言,也就是动作,其中《红楼梦》就是这方面的典范。
贾宝玉在袭人家时,袭人端上了一些干果,作者以“用手拿”“用嘴吹”等一系列动作来表达袭人对贾宝玉这样一位客人的欢迎和细心,也表现出这位大丫鬟对贾宝玉的感情;再看王熙凤的每一次说话、每一次出场,她的动作就和她的心理活动有很大关联。再比如,妙玉在和惜春下棋,宝玉正好赶来了,这个时候,妙玉有了两次脸红,第一次是宝玉问“你从哪里来?”惜春对男女感情了解不深,她没有在意,为什么妙玉听到这话马上脸就红了?当宝玉临走的时候说“我又找不到回去的路”的时候,为什么妙玉的脸又红了?她回去坐在土床上坐不住了,内心像翻江倒海一样,那么为什么这样,这说明每一次都有一个心理活动在促使她脸红。大家还记得宝玉在挨打的时候,宝钗去看望宝玉,她说劝宝玉的话——说到一句话的时候,她突然脸红了、说不下去了,因为这句话把她和宝玉之间的关系说得有点太露了,她觉得这句话不妥,因此她才脸红。
了解曹雪芹的描述方法的话,那么我觉得对人物的情态、动作刻画和他的心理的关系就可以非常好地来解读。又比如探春之怒。打了王善保家的一个耳光,打耳光是重怒,但是她怒从何来,在这之前就有一段心理描写的铺垫,因此王善保家的来的时候让所有的丫鬟在门口点上灯迎接;比如元春的哭,她的心理活动,通过哭这种情态来表达。
《红楼梦》把中国语言的大俗和大雅紧密结合在一起,它是个性化的语言,请大家去体会,每个人说出来的话,都和这个人物的身份、地位、年龄、修养和性别有直接的关系。刘姥姥的话,比如“大火烧了个毛毛虫”、“花儿落了结了个大倭瓜”,等等,只有她来说才能打动读者,如果让林黛玉来说就不能打动读者,读者会说你安错了对象;如果把薛蟠的语言安排在贾宝玉的头上,让他说“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那就不是贾宝玉了?那只有呆霸王薛蟠能说。这种个性化的语言不仅仅是一个薛蟠一个刘姥姥,在《红楼梦》里面每一个人物的语言都是人物自己的语言,鲜活的语言。
道教的生死观
道教延续着道家的生命宇宙观,恪守对天地与人合二为一的追求。在认同生命源于自然的基础上,道教拥有一套独特的生死观,这一生存智慧有益于我们养生、送死。它让我们学会规避各种存在的难题,坦然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安然地去面对死亡。
佛陀讲的这些教义其实传承古老的文化根源,从古老的文化根源、文化传统里面加以创新、发展而成,提出自成系统的教义体系。这套教义系统从汉末传入中国,很快就和中国原有的宗教文化结合,很快被民众所接纳,形成了中国本土化的佛教,发展出庞大的汉传佛教。所以,佛教、道教在中国社会是共生的关系,共生在我们汉民族的文化传统里。在中国文化里,于是有两个本土化的宗教,一个是土生土长的道教,一个是从印度进入本土然后发展起来的佛教。
道家可以说是建立在统治宇宙中一切运动法则的宇宙论知识上的。这种宇宙论的知识是非常古老的,可以推到原始社会。原始社会,人们虽然不会用文字来相互沟通,但是已经用语言建构出庞大价值认知的观念体系。人们用自己的生命来看宇宙天地万物的存在,也认为天地万物跟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这就形成一个很重要的观念,在学术界称为“万物有灵论”——万物都有灵气,人有生命的灵气,万物也有生命的灵气,人也可以等同于天地万物的灵气,如此就发展出“道”的观念。
“道”是用来指称天地宇宙的运行法则,肯定道是宇宙运行的一种形上秩序。道本质上是不可言说的,如老子《道德经》讲:“道可道,非常道。”然而如果没有语言、文字形式,就不能理解此形而上的文化内涵,姑且以语言或文字来名之为“道”。这个道就是道路,是万物的生成规律,也是宇宙运行的规律。天地有天地运行之理,而人是否可以从天地运行之理里面去寻找生命存在之理呢?这样的想法在道家之前就已经形成了,一般称为“原始道家”,大约在四千年前就已有如此朴素的思想观念。
老子则是将原始道家的思想进一步体系化的人物,成为了今天道家的鼻祖。道家就是要教我们怎么去理解宇宙运行的法则,通过这个法则来帮助自己如何安身立命。原始社会并不意味着愚昧、蛮荒和无知,其实在原始社会,通过语言的传播,他们对生命、对宇宙的理解就已经相当精深了。而后来经过文字的记载,才使得整个观念的系统更为明确。道家的思想经过老子用文字的记载传播,建构了整套道家的哲学。这套道家的哲学,可以上溯到几千年前原始社会人们对生命的领悟,那时,人们已经领悟到人跟天地是同样重要的,这在《易经》里已有详细记载。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虽然道家的思想以文字成型是在两千五百年前左右,但是可以推溯到四五千年前,整个人类对生命的理解是经过长期的智慧的累积和观照领悟生命存有的价值。
道教就更复杂了!道教延续了道家的生命宇宙观,延续了道家将天地与人合二为一的存有的追求。道教在宇宙论上是继承了道家这种“道”的观念。但是,道教的宇宙论不仅是道家的这种宇宙论,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色就是吸收了阴阳家的宇宙论。阴阳家的宇宙论和道家的宇宙论差别在哪里呢?道家的宇宙论可以称为道的宇宙论,而道的宇宙论是来自于古老的天命信仰,理解到宇宙拥有着最高的永恒真理。阴阳家理解的是整个天地的运行实际上是大气的流行,大气也就是所谓的空气。空气无形无象,但是无所不在。它的流行、流动才能让我们存活,所以大气的流行是很重要的。大气充沛在天地之间,形成了阴阳二气。阴阳可以是时间的延续,更重要的是空间的延续。所以阴阳家理解到的是气的运行,在这个运行过程中又可以发展出更多样的运行,比如阴阳和五行是两套不同的气化运行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