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娜娜》左拉(中)

由于孩子总是提起他哥哥,久而久之,娜娜关心起菲力普来了。过了一个星期,她对他从头到脚都熟悉了,知道他很高大,很健壮,性格快活,有点儿粗暴;在此基础上,又了解到一些隐秘的细节,如他胳膊上长满毛,肩膀上有个胎记,等等。

起初,乔治听从娜娜的吩咐,蹑手蹑脚向卧室尽里走去。但说话的声音使他停住了脚步,心里七上八下,提心吊胆,两腿发软。他想象这下子可是大祸临头了,一定会发生打耳光或类似令人发指的事情,使他以后在娜娜面前总是觉得过意不去。因此,他再也忍不住了,便回转来,把耳朵贴在门背后倾听。他听得很不清楚,厚厚的门帘有隔音作用。不过,他还是抓到了菲力普说的几句话,他的话很不客气,里面“孩子”“家庭”“荣誉”等字眼特别清晰。乔治焦虑不安地想听到他的心上人是如何回答的,但他的心怦怦乱跳,平静不下来,只听见一片模糊的嗡嗡声。毫无疑问,娜娜一定破口大骂“下流坯!”或者“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家!”可是,什么也没听见,声息全无,娜娜仿佛死在里面了。不一会儿,连他哥哥的声音也变温和了。乔治给闹糊涂了,正在这时,他听到一种奇怪的、絮语般的声音,不禁惊愕不已。原来是娜娜哭泣起来了。刹那间,矛盾的感情困扰着他,他又想逃走,又想向菲力普扑过去。恰巧这时,佐爱进了卧室。他慌忙从门背后走开,因为被佐爱撞见,很不好意思。

他慌里慌张,显然是昏了头,因为他听见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欢笑、温柔的低语和女人受到挑逗而抑制不住的笑声。过了片刻,娜娜把菲力普送到楼梯口,分手时彼此还说了几句亲热话。乔治鼓起勇气走进客厅时,娜娜正站在镜子前面自我端详。

她大发脾气,责备孩子不听话,居然躲在门背后偷听。孩子不知所措,见娜娜赌气不理他,便装出顺从而可爱的样子走到她身边,但心里还是想知道个究竟。

菲力普乐呵呵地开玩笑,说乔治是个逃学的顽童,好在有他庇护,才不会受到追究。乔治心头发紧,连动都不敢动,即使听到无关紧要的话,也会像小姑娘一样羞得满脸通红。菲力普比他大十岁,对他很少像兄长般亲切,而是像一位严父,令他生畏,使他不得不把搞女人的事瞒着他。因此,乔治看见菲力普坐在娜娜身边,是那样自由自在,纵声谈笑,以他健壮的体魄尽情地享乐,他就感到羞愧难言,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不过,此后不久,菲力普天天来,乔治终于有点习惯了。娜娜满面春风。这是她放纵无度的风流生活的最新一项安排;她这座公馆已经几乎给男人和家具挤破了,但却异乎寻常地似乎每天都在举行乔迁喜宴。

从此,于贡兄弟、旺朵夫和缪法公开地成了这个家庭的常客,他们见了面就像密友一样握手。这样更方便。只有缪法依然谨慎行事,避免来得太勤,保持着外人登门拜访的礼节。夜里,当娜娜坐在地面的熊皮上脱袜子时,他经常友好地谈到这几位先生,尤其是谈到菲力普,觉得菲力普简直是忠诚正直的化身。

娜娜虽然花天酒地,身边又有这帮奉承者,还是无聊得要命。夜里她每分钟都有男人陪伴身旁,她的钱多得连梳妆台的抽屉里都塞满了,与梳子和刷子混在一起。可是,这一切已经不能使她满足了,她莫名其妙地感到空虚,心里空落落的直打呵欠。她终日无所事事,日子终而复始,每天都一样单调。她不考虑明天,而像鸟儿一样生活着,有吃就吃,遇到可栖身的树枝就过夜。既然衣食无虞,她就成天懒洋洋地躺着,在闲逸之中昏昏欲睡,打发时间,就像生活在修道院里一样,无异于做了妓女职业的囚徒。她出门就坐车,脚都不能走路了;她恢复了小女孩子的兴趣,从早到晚搂着小狗珍珍亲个没完,想出一些愚蠢的办法来消磨时间;她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待男人,以表面殷勤实则厌倦的态度敷衍他们。在这种自暴自弃之中,她唯一关心的是自己的美貌,经常仔仔细细照镜子,仔仔细细洗澡洗脸,仔仔细细全身洒香水。她自鸣得意的是,能够于任何时候,在任何人面前脱得一丝不挂,而不会感到脸红。

娜娜每天早上十点钟起床,总是那只苏格兰卷毛狗珍珍舔她的脸把她唤醒;醒来之后就与小狗玩五分钟,让小狗在她的胳膊和大腿间乱跑乱窜,惹得缪法很不高兴。珍珍是缪法忌妒的头一个小男人。让一只小狗把鼻子伸进被窝里拱来拱去,成何体统。玩过之后,娜娜就到梳洗室去沐浴。将近十一点钟,弗朗西斯来给她卷头发,更复杂的梳妆要等到下午才进行。她讨厌一个人用早餐,几乎总由马卢瓦太太作陪;这位太太戴着那顶奇形怪状的帽子,早上不知从什么地方赶了来,晚上又返回她那神秘的、谁也不关心的天地中去。最难挨的是早餐和下午梳洗之间那两三个钟头。通常她邀马卢瓦太太与她玩纸牌,有时也看《费加罗报》。这份报纸对戏剧的报道和有关上流社会的新闻,她颇感兴趣;她甚至偶尔打开一本书,因为她常自吹有文学修养。她的梳妆要到将近五点钟才结束。只有这时,她才从漫长的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乘马车外出,或在家里接待纷至沓来的男人;晚餐经常在外面吃,她总是睡得很晚,第二天起床照样疲倦不堪,重新开始千篇一律的一天。

她常常半个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像疯了似的,步行去看他,心里充满一个好母亲的歉意和慈爱,像去济贫探视一样,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其中有给姑妈的烟草,给儿子的橘子和饼干。

她的浓妆艳服,总要在那条冷清的小街引起轰动。勒拉太太呢,自从侄女风光起来以后,她的虚荣心就不断膨胀。她很少在维里耶大街露面,假惺惺地称那不是她该去的地方,可是在她自己那条街出尽了风头。当娜娜穿着价值四五千法郎一条的裙子来到时,她就高兴得什么似的,第二天一整天,拿着她收到的礼物给东家瞧西家看,还列举每样东西的价钱,使邻居们惊讶得目瞪口呆。通常,娜娜总是在星期天与家人团聚;这一天如果缪法邀请她,她就会像一个年轻的有夫之妇微微一笑,婉言谢绝,说:不行啊,她要去姑妈家吃晚饭,要去看望她的小宝贝。尽管这样,小路易这可怜的孩子却总是病恹恹的。

不去看望孩子的日子,她依然过着吵吵闹闹又单调乏味的生活,去布洛涅森林散步,到剧院看首场演出,进金屋餐馆或英格兰咖啡馆晚餐或夜宵,出入于所有公共场所,观看大家争先恐后去看的一切节目,如马比耶舞会、黄色歌舞演出和赛马等。尽管如此,她还是经常产生闲得发慌的空虚感,像胃痉挛一样难受。她不断有令她心醉神迷的热恋,可是等到剩下一个人时,她就伸懒腰,整个人疲乏不堪,令人忧愁的孤独感立刻爬上她的心头,而孤独感又使她感到空虚,对自己感到厌倦。她有着很愉快的职业和很愉快的天性,可是每当这时,她就变得凄凄切切,常常在两个呵欠之间,喊出这样一句足以概括她的全部生活的话:“啊!男人烦死我了!”

这两个女人开始在一起度过充满柔情蜜意的下午,时而说些温柔体贴的话,时而一边亲吻一边笑。

她一看见娜娜就笑了。娜娜呢,心里挺激动,并没有发火,相反却表现得很温和,很柔顺。她请大家喝香槟酒,把五六桌人灌醉,然后趁罗贝尔太太上洗手间之机,把萨丹带走。到了马车上,她才狠狠咬萨丹一口,而且威胁说,下次她再逃,非宰了她不可。后来,这种情况又接连不断发生,不下二十次。娜娜觉得自己是个受愚弄的女人,又伤心又气愤,每次都去追寻这只野鸡,而这只野鸡一次次飞走,无非是因为一时的热恋和对公馆舒适的生活感到厌倦。

面对这种争风吃醋的情形,萨丹却保持着冷静,一双眼睛总是蓝莹莹的,一张脸总是少女般纯洁。两个女人咬她,打她,争夺她,而她只是说,这未免太可笑了,她们最好讲和;打她的耳光有什么用,她又不能分成两半,虽然她诚心诚意想对大家都友好。最后还是娜娜占了上风,因为她对萨丹百般温柔,同时送给她数不胜数的礼物。罗贝尔太太为了报复,就给她的情敌的每个情夫写恶毒的匿名信。

一段时期以来,缪法伯爵显得忧心忡忡。一天早晨,他很激动地拿了一封匿名信放在娜娜面前。娜娜看了头几行,就知道这封信是告发她对伯爵不忠,暗地里与旺朵夫和于贡兄弟相好。那封信很长,后面用露骨、下流的语言,揭发了她与萨丹的关系。她读完之后,只是微微一笑。“现在我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娜娜又有了一次艳遇。那是一天晚上,萨丹那臭婊子又抛下她溜了,她连忙赶到殉道者街去晚餐,却没有见到萨丹。她正一个人吃饭,达盖内出现了。达盖内本来已决定过规规矩矩的家庭生活,但有时恶习复萌,便来到这家餐馆,心想在巴黎这个下流昏暗的角落,不至于遇到什么熟人。因此,见到娜娜在这里,起初他不免有些尴尬。可是,他不是一个动辄打退堂鼓的男人,便满面笑容地上前问,太太是否肯赏脸让他与她同桌吃饭。娜娜见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便摆出傲慢冷淡的神气,干巴巴说道:“先生爱坐哪里请自便,大家都是在公共场所嘛。”交谈以这种口气开了头,自然挺风趣。可是,等到上餐末甜食时,娜娜感到无聊,渴望炫耀自己的胜利,便把两肘往桌子上一支,用以前那种狎昵的口气问道:“喂,宝贝,你的婚事顺利吗?”“不大顺利。”达盖内承认道。事实上,达盖内壮起胆子打算去缪法府上求婚时,突然感到伯爵对他非常冷淡,便谨慎地打消了念头。他觉得这件事吹了。娜娜用明亮的眸子盯住他,双手托着下巴,嘴唇嘲讽地微微一皱。

娜娜终于给他逗笑了,就像有人搔得她痒痒似的。啊!这个咪咪!硬是想恨他也恨不起来。达盖内在女人面前获得的极大成功,得归功于他那甜柔柔的嗓音。他的嗓音是那样纯正,音乐般柔和悦耳,正因为这样,青楼女子们送了他一个绰号,叫作“蜜嘴子”。在他那温柔的嗓音的包围之下,她们没有一个不顺从的。达盖内知道自己的嗓音的这种魅力,就用不绝如缕的絮语给娜娜催眠,给她讲一个又一个荒唐的故事。等到他们离开餐桌,挽住他的胳膊的娜娜,已是满脸红潮,瑟瑟颤抖,完全被征服了。外面阳光宜人,她便打发马车回去,自己陪着达盖内,款款漫步,一直走到他的家门口,自然随他一同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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