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位门第高贵、世代受到正统教育的绅士中间,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含情脉脉互送秋波,泰然自若地滥施女性的淫威,明目张胆地表示对男性的蔑视,使几个男人不得不接受她们,承认她们的主宰地位。可是,几个男人还为她们鼓掌。
壁炉里下午生的火只剩下了火炭,这个窗帘和门帘遮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非常暖和,暖烘烘的令人浑身酥软。这个房间充满了娜娜的私生活的气息,随处可见她乱扔的手套,掉在地上的手绢,或者一本翻开的书,你常常可以看见她穿着睡衣坐在这里,身上散发着紫罗兰香味,加上她有经验的妓女的淫荡举止,再让周围的豪华陈设一衬托,格外有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效果。而那些宽大得像床的扶手椅,深得像放床的凹室的长沙发,直让人产生想睡觉的欲望,坐在暗幽幽的角落里,没完没了地窃窃私语,笑吟吟地互吐衷肠,把时间忘到了脑后。
对于书籍和戏剧,娜娜有着坚定不移的见解,希望读到充满柔情的高雅作品,能够帮助她展开幻想的翅膀,心灵变得更高尚。
刚才在餐桌上,她还要求尊重她们古道尔那批卑贱者,现在她把这忘得一干二净,却站在发迹女人的立场上,怀着厌恶和恐惧的心理,大肆攻击自己的人。
其实他挺痛苦。离开餐桌时,他就听见菲力普和娜娜开玩笑,现在又是菲力普而不是他坐在娜娜旁边。他觉得胸口发胀,就要爆炸了似的,但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他不能容忍菲力普和娜娜挨得那么紧,种种见不得人的想法堵在他的嗓子眼上,使他感到又苦闷又羞耻。他嘲笑萨丹,然而他先后容忍了斯泰内、缪法和其他所有人与娜娜相好,他为此感到恼怒,一想到有一天菲力普也可能摸娜娜,他就气得发狂。
一段时间以来,娜娜注意到他焦躁不安,嘴角现出一条衰老的皱纹,清澈的眼睛里目光犹疑不定,他还保持着高傲的贵族气派,保持着名门望族的潇洒风度,尽管他的家族已经衰败;不过,在这个被赌博和女人消耗殆尽的头脑里,还只是偶然产生短暂的眩晕。有天夜里,他睡在娜娜身旁,对她说了一番挺可怕的话,把娜娜吓坏了:他想等他把自己的财产吃光了时,就把自己关在马厩里,放把火与马同归于尽。
啊!过去她可是一个美貌绝伦的妓女,整个巴黎无人不夸,有魅力又有胆量,玩得那些男人像牲口似的团团转,不少大人物跑到她的楼梯上来哭泣呢!现在她酗酒啦,附近一带的女人为了寻开心,成天灌她苦艾酒;她走在路上,顽皮的孩子们常向她扔石头。总之,真是一落千丈,贵为王后掉到了粪堆里!娜娜冷冷地听着这一切。
警察迈着整齐的步伐又回来了。她们关上了窗户。娜娜头发打湿了,浑身直哆嗦,回头面对客厅,现出愣怔的样子,仿佛忘记了这是她的客厅,而是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觉得这里的空气如此温馨,油然产生了一种意外的愉悦。这数不清的财富,古色古香的家具,全丝锦缎,牙雕,铜器,这一切,全都在玫瑰色的灯光下睡着了,而整座安谧的公馆,给人一种无比豪华的感觉,这里有古朴庄严的会客厅,有宽敞舒适的餐厅,有安静宽阔的楼梯,还有柔软的地毯和座椅。娜娜突然感到,这一切是她自身的扩充,是她的支配和享受欲望的扩充,是她想拥有一切而后毁掉一切的愿望的扩充。她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性的威力。她抬眼慢慢环顾四周,以一位哲学家的严肃神情说道:“是呀!一个人趁青春年少及时行乐还是挺对的!”
十一
【我的书评】
娜娜就是个臭婊子,自私,愚蠢,肥胖,自恋,冷漠无情,用肉欲征服男人,但凡男人能保留一分理智,也不至于为这样的垃圾货色身败名裂,之后还要被这个娘们冷嘲热讽。
【原文】
这里只听见鼎沸的人声,叫喊声,呼唤声,还有在空中猛甩的鞭子声。风劲云驰,当太阳又从一朵乌云中钻出来时,一道金光照射下来,鞍具和油漆的车身立刻闪闪发光,女人的服饰流金淌银,而在闪亮的尘雾中,高踞在驾驶座上的车夫们连同他们的长鞭子,都像着了火似的。
娜娜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挺直高大的身子,两鬓垂着长长的鬈发,一副高贵的样子,居高临下,俯视人群,仿佛统治着她的烟花女臣民。所有烟花女都悄悄地送她一个微笑。而她呢,露出一副高傲的样子,装作不认识她们。
在娜娜的马车上展开的这场争论,似乎波及了整个草坪。尖声的叫喊此起彼落,下赌的热情越来越高涨,人人面红耳赤,激动得乱挥拳头;赌注登记人站在他们的车子上,疯狂地喊着中彩牌价,记录着数字。
只有特里贡坐在车夫身旁,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在七嘴八舌的争论中始终非常冷静,在嚷嚷着各匹马的名字、越来越厉害的嘈杂声中,保持着超然的态度,在巴黎人活泼的交谈和英国人带喉音的欢呼声中倾听着,记录着,神态十分庄重。
这时候赛马场下起雨来了。太阳已隐没了好一会儿,天空中一片灰白,人群攒聚的草坪上变得阴沉沉的。起风了,紧接着,暴雨突然而至,很大的雨点瓢泼般倾泻下来。人群中立时大乱,有喊叫的,开玩笑的,骂娘的,徒步来的人争先恐后跑到饮料棚下躲雨。马车上的妇女们双手紧紧攥住阳伞,尽可能遮住身上不被打湿,跟班们急急忙忙去撑车篷。但是暴雨突然停止了,灿烂的阳光辉映着还在飘洒的毛毛细丝。云层中现出一道湛蓝的罅隙,布洛涅森林上空的乌云渐渐飘散了。天空仿佛喜笑颜开,妇女们放心了,也都笑起来。一匹匹马打着响鼻,人群中乱纷纷的,大家抖动着被雨水淋湿的衣服,金色的阳光照耀着雨滴晶莹的草地。
车上的鲜花经雨一淋,粲然若雪,她拿起一朵,乐滋滋地闻了闻,上面的雨水朝露般沾湿了她的芳唇。
娜娜举起望远镜观看。这么远的距离,只看见密密麻麻、模模糊糊的一片,拥塞在一排排阶梯形的座位上,只有灰暗的背景上呈现出一些亮点子,那是一张张苍白的脸。阳光从看台顶棚的角上斜射下来,只照亮一部分观众,其余部分,连妇女们的服饰也黯然失色。
马车上,到处都在吃喝,冷肉,跟班们从车箱里取出的成篮的香槟酒,摆得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瓶塞拔开时砰的一声响,声音不高,随即被风带走;笑闹声此起彼落;酒杯的破碎声,给这狂热的欢乐略略增添了不和谐的音调。
一帮年轻人喝了一瓶又一瓶,又经阳光一晒,个个都有点醉醺醺,高居于人群之上,装腔作势,大吹牛皮。
慢慢地整个草坪的人都聚拢过来了。娜娜对每个人嫣然一笑,说句风趣的话。一帮一帮酒徒凑了过来,分散的香槟酒都集中到这儿来了。很快就只剩下一群人,一片嘈杂声了,所有人都聚到她的双篷四轮马车周围来了。她像女王一样俯视着伸过来的所有酒杯,一头金发在风中飘荡,雪白的脸庞沐浴着阳光。她这样风光,气得其他女人都要疯了。为了气死她们,她干脆往最高处一站,举起一杯斟得满满的酒,摆出的那副姿势,活脱脱就是她曾扮演的那位战胜了所有情敌的爱神。
旺朵夫十分焦躁不安,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小小的火苗。那天夜里,他说要把自己连同马厩里的马一块烧死时,眼睛里也闪烁着这种火苗。
这口气既不符合旺朵夫的性格,也不符合他的习惯。娜娜的感觉,惊异多于不快。旺朵夫呢,感到挺不好意思,当娜娜冷冰冰地请他礼貌点时,他连忙道歉。一段时间以来,他的脾气反复无常。在巴黎的烟花界和社交界,没有人不知道他今天是孤注一掷。如果他的马不赢,如果他的马把押在它们身上的巨额赌资全部输光,那他就要大难临头,彻底垮台了;他多年建立起来的信誉,他那基础已经毁坏、被酒色和债务掏空了的生活尚维持的高雅外表,就要稀里哗啦彻底崩溃。而且,谁都知道,娜娜是个吞噬男人的女人,使这个男人彻底完蛋的正是她。她最后一个到来,挥霍他已濒于崩溃的财产,把他的一切扫荡个精光。他们疯狂享乐,挥金如土的传闻多得很。有一次去巴登旅行,她花得他一个子儿都不剩,最后连旅馆的账单都无法支付;一天晚上他们喝醉了酒,抓起一把钻石扔进火膛里,看它们是不是会像煤炭一样燃烧。渐渐地,娜娜以她粗壮的四肢,以她下流女人的淫荡笑声,使一个古老世家的这个精明强干而中道衰落的子弟,在她面前俯首帖耳。现在,这个爱马和好色成性的人,只好拿身家性命去冒险了,他甚至丧失了怀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