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是我们一生的朋友
他到死也没弄明白这个像乌云一样笼罩着他的人生难题。他便将所有的苦恼和困惑、迷茫和怀疑,甚至对这个世界无可奈何的悲叹和绝望,都倾注在他的音乐之中。
从马勒的音乐中,无论从格局的庞大、气势的宏伟上,还是从乐器的华丽、旋律的绚烂上,都可以明显感觉到来自他同时代的瓦格纳和布鲁克纳过于蓬勃的气息和过于丰富的表情,以及来自他的前辈李斯特和贝多芬遗传的明显印记。
这个世界的古典音乐有这样的三支:一支来源于贝多芬、瓦格纳,还可以上溯到亨德尔;一支则来源于巴赫、莫扎特,一直延续到门德尔松、肖邦乃至德沃夏克。我将前者说成是激情型的,后者是感情型的。而另一支则是属于内省型的,是以勃拉姆斯为代表的。其他的音乐家大概都是从这三支中衍化或派生出去的,显然马勒是和第一支同宗同祖的。但是马勒和他们也不完全一样,最大的差别就在于马勒骨子里的悲观。因此,他在外表上有和贝多芬相似的激情澎湃,却难以有贝多芬的乐观和对世界充满信心的向往;他也可以有外表上和瓦格纳相似的气势宏伟,却难有瓦格纳钢铁般的意志和对现实社会顽强的反抗。
这种渗透于骨子里的悲观,来源于对世界的隔膜、充满焦虑以及茫然的责问与质疑。他对人生深邃的追寻,对世界充满悲剧意识的叩问,和今天人们心里的困惑越来越接近。
他交响曲的庞大的构制,复杂的心绪,及浓郁的悲剧意识,“第一”的单纯、明快,乃至第三乐章的葬礼进行曲,幽哀的死亡,也被他们演奏得如怨如诉,带有了伤感的童话色彩。
这里,他的人生之歌已经奏鸣,以后不过是将它加以扩展和呈现到极致而已。我理解勋伯格在这里说的马勒的特性,既指他的交响曲创作,也指他的人生命运的端倪。
那种感时伤怀的叙事性,和旋律一起自如挥洒。第一乐章的大提琴,第二乐章的圆舞曲,第三乐章的小号和单簧管,特别是末乐章大钹敲响之后,铜管乐、木管乐、弦乐、打击乐,还有竖琴,交相辉映,此起彼伏,山呼海啸,错综复杂,音色辉煌,交响效果很好,显示了令人羡慕的青春活力。尤其是一段小提琴抒情连绵的演奏后,然后大提琴和整个弦乐的加入,几次往返反复和管乐的呼应,层次很丰富,舞台上如同扯起了袅袅飘舞的绸布,真的是风生水起,摇曳生姿。最后的高潮,八支法国号站起来,可以说是青春期马勒的一种象征。
《亡儿之歌》。从声乐套曲就可以感受到其悲剧意味已经显现,第六交响曲的别名就叫作“悲剧交响曲”。这部作品明显有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影子。开头的独奏小号,和贝多芬“命运”开头的那种“命运动机”一样先声夺人。震弦乐随之而上,景色为之一变,小号后来的加入,一下子回环萦绕起来,阅尽春秋一般,演绎着属于马勒对于生死的悲痛与苍凉。
如同鸟儿有了落栖的枝头,这枝头让马勒谱写得枝繁叶茂,芬芳迷人,而这鸟儿仿佛飞越过了暴风雨的天空,终于有了喘息和抬头望一眼并没有完全坍塌的世界的瞬间。有竖琴,有法国圆号,有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的此起彼伏,交相辉映,层次那样的丰富,交响的效果那样浑然天成,熨帖得犹如是天鹅绒一般轻柔的微风抚摸你的心头。
与马勒的声乐歌曲的关系更为密切,使得声乐与器乐的结合,是贝多芬时代望尘莫及的,是马勒交响乐的辉煌巅峰。应该特别指出马勒交响曲的慢板中的弦乐,真的很少有人像马勒这样把它们处理得这样柔美抒情、丝丝入扣,又这样丰富得水阔天清,即使在浓重悲观情绪的笼罩下,马勒也要让它们出场抚慰一下苍凉的浮生万世,给我们一些安慰和希望。如今在谈论马勒的交响曲时,我们更多愿意说他思想的复杂性与悲观性,作曲方面对古典传统技法的发展变化,以及对未来世界的预言性,却忽略了马勒对传统的继承。在这一点上,马勒对慢板的处理,最显其独到之处。其实,他的老师布鲁克纳对慢板的处理也是如此,那些动人的旋律,马勒得其精髓,可以看出彼此的传承。
我们可以触摸到马勒的心绪,即使在死亡垂临的威迫之下,他依然乐观地相信爱情和音乐,这也是马勒音乐的另一重具有现实意义的价值。
马勒音乐对于当时流行的约翰·施特劳斯的注重享乐的唯美圆舞曲的批判,马勒音乐对于生与死的悲悯情怀,对于底层人残酷命运并将其推向生与死的边缘上进行追索、探究以及体验、表现,呈现出了今天新时代悲剧矛盾的投影,确实具有不可思议的预言的前瞻性,成为今天人们对待现存世界心灵的一种精神资源和抗衡力量。
那么激进派肯定是以布鲁克纳和马勒为代表。布鲁克纳以自己的谦恭引领桀骜不驯的马勒出场。